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颜元选集  [清]颜元著  四书正误卷六孟子下

浏览: 作者: 来源: 时间:2021-01-01 分类:
学者只是说,不曾就身上做工夫,伊川方教人就身上做工夫,所以说伊川偷佛说为己使

四书正误卷五孟子上

  原文佚

四书正误卷六孟子下

离娄

  井田、封建、庠序,先王之规矩六律也。战国之君臣处士,别有种种富强、捭阖、纵横,卒致秦、汉以后如彼,而尧、舜、三代之仁政斩焉扫地矣。孟子一生苦心,谆谆成法,读此及王道诸章,令人扼腕太息。三事、六府、六德、六艺,圣人之规矩六律也。汉、宋之儒生、道学,别有种种训诂、章句、空静操存、觉悟禅宗,卒致宋、元以来如此,而周公、孔子、七十贤之学宗颓乎坠地。予不自揣,日夜疚心,存学、存性,共志无人。予与苍生福薄,即不敢望老孟复生,安得如胡文昭、韩苑洛、杨椒山、吕新吾四先生者一,与之谈学救弊哉!【「孟子曰离娄」节】

  吾于孟子之论治而悟学矣。人之质性各异,当就其质性之所近、心志之所愿、才力之所能以为学,则易成。圣贤而无龃龉扞格终身不就之患,故孟子于夷、惠曰:不同道,惟愿学孔子。非止以孔子独上也,非谓夷、惠不可学也。人之质性近夷者,自宜学夷;近惠者,自宜学惠。今变化气质之说,是必平丘陵以为川泽,变川泽以为丘陵也,不亦愚乎?且使包孝肃必变化而为庞德公,庞德公必变化而为包孝肃,必不可得之数,亦徒失其为包、为庞而已矣。

  周公之圣,必是公西子之贤做成;公西子之贤,必是世间有体段、性和平之善人做成;太公之圣,必是仲子之贤做成;仲子之贤,必是世间有气魄、性刚方之善人做成。【「故曰为高」节】

  孟子引诗,为当日人臣不助君行先王之道者,皆不知畏「天之方蹶」,而甘沓沓也。卒之六国君臣胥为秦屠戮,无一幸免者,乃知天运之蹶也,亦晚矣。吾观近世学者,高者禅宗,卑者训诂,尤卑者帖括,居身无义,进退无礼,言行皆背尧、舜三事、周、孔三物之道者,犹沓沓也。天命方将取儒运而蹶之,秦人之祸已着,而沓沓者曾不知醒。吾之忧惧,何有已乎!【「诗曰天之方蹶」节】

  孟子看透夏、商、周得失之故,断定「得天下也以仁,失天下也以不仁。」愚续之曰:「汉、唐、宋之得天下也以智,失天下也以不智。元、明二国之得天下也以勇,失天下也以不勇。」【「孟子曰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」章】

  平生大欠借人证己工夫,只妄谓吾尽其在我,或云吾可自信,或见人负己,或谓人顽梗,不可以情感理动。读孟子三「反」字,乃怃然「爱人」、「治人」、「礼人」,而不见「亲」、不见「治」、不见「答」者,必是吾原不曾真爱之、治之、礼之,而妄自以为已爱之、治之、礼之,或用爱、用智、用礼之不当,而反致其怨恶欺侮,须皆「反求诸己。」【「孟子曰爱人」章】

  战国时满天下都是杀机,只欠的是个「仁」字。孟子故就其欲无敌于天下的心点醒他。今日满天下都是个虚局,宋儒却还向静坐、章句上做,是欲无敌于天下而不以实,几于抱薪救火矣,岂止「执热不以濯」哉!【「今也欲无敌于天下」节】

  尝疑「会弁如星」即今清朝之冬时皮冠多以珠石饰之者。孺子所歌「濯缨」,即如今之夏笠着西牛尾缨者,缨每用濯。但中国屡更制度,肃慎人未变耳。「冠系」之解恐不的,系岂常濯者哉?【「有孺子歌曰」节】

  观蓄艾之喻,此亦为欲王而苟且因循,不能断自今日便行仁者发,当与「以待来年」章参看。【「今之欲王者」节】

  今为人言汝「自暴」、汝「自弃」,谁肯甘受?乃「言非礼义」「不能居仁由义」者何多也!孟子点破他,此就叫自暴,此就叫自弃,令人愕然。试看居仁的人何等稳当平妥,由义的人何等光明正大,人却将自有的安宅、现成的正路旷舍了不觉。孟子唤醒他:「你旷了你安宅了,你舍了你正路了。」令人怃然。【「孟子曰自暴」章】

  「尔」字即指人当身而言,下二「其」字自明,近意自在,不必作「迩」通用也。【「孟子曰道在尔」章】

  「二老」明是孟子自寓,谓今诸侯有如文王者,我便归之。【「孟子曰伯夷辟纣」章】吾读论语,见此事而凛然惧也。冉有亲受圣人之教,在七十二贤之选,而骨力不坚,操守不定,为孔子之所深恶,取后贤之讥评,作万世之监戒。未必感季氏之私恩,忘君民之大义,只因抱政事之才、多艺之能,便有自恃其长,要夸逞的念头,遂做出聚敛底事。况我辈无他才能,不得圣人陶镕,又无七十子切磋,傥有自恃一念,岂不一败涂地乎?可惧。【「孟子曰求也」节】

  草莱自是合当辟得。孟子恨他贪土地、佐军兴,便欲加次刑。又云孟子定三项人罪案矣。予则曰:善战者加上赏,连诸侯者次之,辟草莱、任土地者又次之。且以为孟子与予易地则皆然。盖七国皆周先王伯叔甥舅也,若非三等人启诱搬唆,便不至争城争地,致杀人盈城野之惨也。近世之祸,则在辽、金、元、夏。傥有三等人,生民不犹受干城之福哉!吾盖于北伐之役,而叹费、孙诸公之功在万世也。【「故善战者」节】

  人即指当时之人,政即指当时之政。适,向也,往也。间,止其所行而参一说也。孟子曰:看今日之人皆不足与之适仁适义,今日之政皆不足间止其所行而参以仁义也,不知根本止在君心耳。惟大人能格君心之非,则君仁而人与政莫不仁,君义而人与政莫不义,君正而人与政莫不正,一正君而国定矣。亦何人不足与适,何政不足间哉?

  或曰,不足,犹言不难也。亦通。但改「适」作「谪」,训「过也」,「人」上添「用」字,下添「之非」字,「政」上添「行」字,下添「之失」字。既觉欠解添改,还于「与」字不通,又欲于下句亦添「与」字。曾谓圣贤之言由人添改乎?曾谓圣贤之书待人添改而后通乎?故吾凡于诸先生添改经书处,皆不能无惑焉。【「孟子曰人不足与适也」章】

  宋儒学教原与孔、孟不是一家,故凡遇着实处,解来都不亲切。此章君子当主教者说,首「之」字二「其」字指学者说,中七「之」字指道说,「自」字指他本身说,亦是学者身上造之、就之也,「以道」便是「深」处。道即尧、舜三事、周、孔三物,大学括为「明亲」,孔子统为「博文约礼」者是也。以此造就他,使之循序习行,盈科渐进,日养之礼陶乐淑之中,久之方真有诸己,不比口头讲说、心头思维浅尝之学,故曰「深造之以道,欲其自得之也」云云。观末句一煞,更明后儒昧此一条道,祇慌忽自欺耳,乌能实有诸己哉!不能有诸己,「居」个甚么,「资」个甚么,况「安」深乎!况「左右逢源」乎!徒令不肖扼腕耳。【「孟子曰君子深造之以道」章】

  观「详说反约」四字,恐孟子之立教已微异孔门,但其识高,看到上章耳。【「孟子曰博学」章】

  人之异禽兽,尽人知之。其所以异禽兽者是何物事,君子之「存之」者是何工夫,人不尽知也。若出宋儒口,一派禅宗矣。而孟子历叙舜、禹、汤、文、武、周公,则即在明伦、察物,恶酒、好善,以至兼三、施四【云云】也。下章承之以孔子而及己身,亦只为王者之迹熄,幸君子小人之泽未泯也。然则孔、孟是存先王之迹,衍百圣之泽者也。迹、泽二字,正当与明物、察伦,恶酒、好善及兼三、施四等一例看,犹吾大学正误解「缉熙敬止」便是「仁敬慈孝信」也。近与刚主拈出「小心翼翼,昭事上帝」二句作自检自勖工程,正是要日用饮食,接人应事上明明白白处鼓力向前。【「孟子曰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」四章】

  「故者,已然之迹。」人性已然之迹,非气质而何?人性「故」之「利」者,非耳聪、目明、子孝、臣忠而何?宋人以气质为杂恶,是破毁其「故」矣。又曰:「性虽不善,而不可以无省察矫揉之功。」是戕贼其「利」矣,非「凿」而何?想当时告、荀辈正如宋儒「气质之性杂恶」等见,蛊惑天下,故孟子指其病根,拈出个「凿」字;诊其包脉,拈出个「故」字;下一捷效方药,拈出个「利」字。不意千余年,「凿」者又纷纷也。伤哉!详见存性。【「孟子曰天下之言性也」章】

万章

  此段不惟大远于善人之情,亦大远于恶人之情,似人情所无。不知大顽傲不遇大孝友,其逆施迭加,必有受之不天然处,必有受之不天然时,则顽傲亦有觉悟,不日进日甚也。大孝友不遇大顽傲,其至情、至性必有动之使悔悟处,必有动之使悔悟时,则孝友必见原谅,亦不日进日甚也。惟以大孝友遇大顽傲,受之者愈天然,施之者愈不感动,积而久之,驯而致之,焚廪揜井视为允当,视为功绩,盖由来者渐也,盖难为常人道也。【「万章曰父母使舜完廪」节】

  尝与友人王法干论「仁人之于弟」三语,时文动云:「仁人之心无怒也,何藏?无怨也,何宿?」此不知仁人者也。仁人遇弟骂一句,较平人骂之更怒,但转眼便忘,不慝于怀也。当弟打一拳,较平人打之更怨,但转眼便释,不留于中也。【「万章曰舜流共工」节】

  「先知」谓天下所未知而先知之,乃开物成物之圣人,如三皇五帝是也。「先觉」谓天下皆醉梦而先醒者,乃木铎救世之圣人,如伊、姜、周、孔是也。伊尹当夏德昏迷举世睡寐时,故不言先知而任先觉。注又梦语。【「天之生此民也」节】

  汤放桀于鸣条,武王伐纣于牧野。「牧宫」二字或孟子发辞,因类而偶误,记者因以记之耳。或曰,鸣条之小地名也。【「伊训曰」节】

  「己之善盖于一乡,然后能尽友一乡之善士。」朱注似解作勉未为善士者进一步。不知孟子正为已为善士者加一策,筋节全在「斯」之一字。言「一乡之善士」不可以一乡之士自足,便要去交「一乡之善士」;「一国之善士」不可以一国之士自足,便要去交「一国之善士」。观下引而「天下」,引而「尚友」,其意自明。【「孟子谓万章曰」章】

告子

  「生之谓性」,若以「天生蒸民,有物有则」,「人之生也直」等「生」字解去,亦何害?但告子之心则正如程、张气质之性,观杞柳、湍水、无善无不善诸说可见。宋儒却说告子所见本是,遇孟子问他,他说便不是耳。不知诸先生正不幸而不遇孟子问,故不觉其不是也。然性地见不彻亦自无妨。孔门三千人,可与言性、道者才一二,况后世乎?可怪执告子之旧见,反谓密于孟子、备于孟子,则愚而自用,不能无过矣。至有明阳明先生所谓「无善无恶心之体」,正亦告子无善无不善之见,故称告子亦是孔门别派,究竟也会成。嗟乎,三代后孰是真孟子哉!【「告子曰生之谓性」章】

  气亦异。【「然则犬之性」注「人与物若不异」句】以人与物同气,即告子见也。【「然则犬之性」注「人与物同」句】

  宋儒尚未出此三说。【「公都子曰告子曰」三节】孟子明言其情可以为善,宋儒却说情恶,甚至论气质之性,并性亦谓有恶,非孟子之罪人与?【「孟子曰乃若其情」节】

  「为不善,非才之罪。」失之远者,不能尽其才者也。而程氏竟敢说其为恶却是「才」,朱考亭又称其密于孟子,真率天下之人而祸人之性、情、才者矣。吾道乌得不莫之御而至今日也。伤哉!【「若夫为不善」节】

  尧、舜之性与途人之性果「一」乎?孔子何以言「性相近」也。性、情、才、气质果有恶乎?孟子何以言性善,又言才、情皆可为善也?盖性自尧、舜至途人,万有不同,而皆出于天命之善,故不曰「一」而曰「相近」。才、情、气质自尧、舜至途人,亦万有不同,而亦同而出于天命之善,故不惟性善,而孟子并才、情皆以为善。吾又谓气质皆善,以清浊厚薄虽不同,而性皆元亨利贞之理,情、才、气质皆元亨利贞之力、之气若质也,从何处加「不善」二字?人之为不善,必引蔽、习染使之。虽圣人复起,不易吾言。详见存性编。

  「矫揉」二字,真告子戕贼杞柳之说矣。噫!【「诗曰天生蒸民」注】

  昔少时观阳明书有云:以土打狗,狗狂,只理会土。若以土打狮子,狮子便来扑人。兹读此节「理」字而忽有慨也。前圣鲜有说理者,孟子忽发出,宋人遂一切废弃而倡为明「理」之学。不知孟子之所谓「理义悦心」有自己脚注,曰仁义忠信,乐善不倦。仁义又有许多注脚:未有仁遗亲、义后君,居天下广居,立正位,行大道,井田,学校。今一切抹杀,而心头玩弄,曰「孔、颜乐处」,曰「义理悦心」,使前后贤豪皆笼盖于释氏极乐世界中,不几舍人而理会土乎哉?【「故曰口之于味」节】

  钱绪山德洪曰:「操则存。操字几千百年说不明矣。识得出入无时,是心操之之功,始有下落。操如操舟之操。操舟之妙在舵,舵不是死操的。又如操军、操国柄之操。操军必要坐作进退如法,操国柄必要运转得天下。今要操心,却只把持一个死寂,如何谓之操?」予尝如此解「操」字,不意绪山已先得我心,一见欣然,录之。【「孔子曰操则存」节】

  修己问此章转折段落。予曰:「孔子之书虽名论语,其实句句字字是行。子试从『学而时习』挨次思想,那一句不是行?唐、虞之史二典亦同。至左传便辞藻华巧,孟子便添些文气、文局。吾故曰『左传孟子,衰世之文也。』」【「孟子曰鱼」节】

  俨问「『何不用』、『何不为』、主意、口吻理会不得。」予曰:「汝小子辈多为朱晦庵分章裂节所误,反致不解。昔海刚峯先生论朱子发明经传之功,不抵其割裂经传之罪。幼时不晓海公意,近乃知之。如大学、中庸,自首至尾原皆一章,朱子却妄分大学为十一章,中庸为三十三章,以致许多不通。此章前后『所欲有甚于生』、『所恶有甚于死』紧相应,中『何不用也』、『何不为也』与『而有不用』、『而有不为』紧相呼。朱子却分四、五节中,隔断口吻云,则凡可以偷生苟免者,皆将不顾义理而为之矣。故今人反理会不得。」【「如使人之所欲莫甚于生」节】

  孟子先说出「仁,人心;义,人路」来,方说「求其放心」,分明是为舍弃仁义者发。「人心」配上「人路」,岂后世操存染禅宗者比乎?【「学问之道」节】

  俨问:「『则引之而已矣』,非引其心乎?岂惟耳目?」予曰:「形、性不二,孔门一片工夫。故告颜子非礼勿视、听、言、动。治耳目即治心思也。孟子『先立其大』,似与孔门微别。后象山之学正是如此,想他资性高,直向根本上捉定。然颜子岂资性庸下者乎?孔子亦只是从『博文约礼』诱他。要之,学教之旨微异孔门。」【「曰钧是人也」节】

  尝讲此章,因论科甲以诗词、帖括取士之法,作俑何人,其坏儒道、误人才、贼民命、降气运之罪,上通于天。莫道唐、虞、三代士习民风渺不可追,虽战国时修天爵以要人爵者亦何可得哉!予尝言:修真德者受真福,修假德者受假福。今日莫道从吾存治,备举王道,使天下皆乐善真品而乾坤复泰,即单行选举、征聘一条,吾知假仁者必勉修定省、温清之子职,假义者必勉修隅坐、随行之弟道,假忠信者必勉修姻睦、任恤之贤行。此时,天下之为父兄、宗族、乡党者,享福何等哉!况至性自在人心,其鼓动真德,必更多乎!世之君子苟见愚说,而入朝不以更制科、复选举告其君者,其不仁当与作俑者等矣。【「孟子曰有天爵者」章】

  仁之胜不仁也,如汤、武必胜桀、纣。今之为仁者,指后世宋襄、梁惠而言。到小惠不胜秦、楚,则谓之仁不胜暴。此又助于强暴之甚者也。彼行小惠者,亦终必灭亡而已矣。后世以理欲、公私训仁、不仁,千里矣。【「孟子曰仁之胜不仁也」章】

  俨问:「如何是『为仁不熟,反不如他道之有成』?」予曰:「存心养性不到终食不违处,反不如技艺农桑专心致志者羁着此心,不驰于人欲。发政施仁不到仁覆天下处,反不如富强霸术令行禁止者保大其国,不至于削亡。」【「孟子曰五谷者」章】

  看「先立其大」、「知言」、「养气」等,似与孔门「学而时习」者不同,亦不见与章、丑辈行礼、奏乐用工夫处,便疑微异孔门。乃前云「深造之以道」,兹云「必以规矩」,何者是孟子之道,何者是其规矩乎?门人以周、孔之三物为朝廷之制度、学教之常事而不记乎,抑已如张起庵所云「即心是规矩」也?【「孟子曰羿之」章】

  「亦为之而已矣」,「孝弟而已矣」,「乌获而已矣」,「是尧、是桀而已矣」,末云「求之,有余师。」何等容易,何等现成!真足鼓动人为圣志气,其指示人做工夫处曰:「服尧服,诵尧言,行尧行。」简易直捷,莫过于此。【「曰奚有于是」节】

  元尝言二千年无圣人,非无作圣之人也,因作圣有二弊:一在视圣人之广大精微处为圣人事,畏之曰:「非我辈所敢望」;一在视圣人之曲行节目,谓圣人不在此,诿之曰:「即能此岂便是圣人?」是将万古无圣矣。元谓吾人为学,当如范睢为秦谋取天下,得尺是尺,得寸是寸,即如服圣人一服,不现合圣人之一服乎?诵圣人之一言,不现合圣人之一言乎?行圣人之一行,不现有圣人之一行乎?非孟子真作圣人之人,说不如此平实亲切,令人拜拱。【「子服尧之服」节】

  有人于此,越人射之,则己谈笑而求宽免,道其自卑尊伊之情,望其一念大义而恕己也,无所责望也。其兄射之,则己垂涕泣而求宽免,道其一体骨肉之情,咎其忍心不仁而杀己也,不能无悲愤也。小弁之怨如是也。俗解二「己」一「其」字别作一人,诬矣。【「曰固哉」节】

  孟子门下无如孔门之善学圣人者。然陈臻、屋庐辈能细心体验师长之行事而考究义理,不惟自己受益无尽,师长之得力亦多矣。【「他日由邹」节】

  吾观伊圣之五就桀、成汤之使之五就桀,而叹二圣人仁之至、义之尽也。一就之冀其改也,见其不可而去。又久之,冀其或有悔与?再就之,又不可而去。至三,至四,至五,见其断不可矣,乃放之。又三年,使其如太甲之处仁迁义也,必反之。卒不可,乃伐之。【「孟子曰居下位」节】

  孔子之在鲁也,三月大治,齐还侵地,冉、樊两胜齐师。公仪、柳、思乃不能保鲁之不削,致孟子「削何可得?」之言,一若削亦仅仅难之者。盖思、孟已渐失孔子之传,非复兵、农、礼、乐之学矣,又何责于汉、宋二代之儒哉!但中庸犹谆谆于位育,孟子汲汲于王道,是所异于后世训诂无用之学者。若徒「天命」、「率性」、「尽心」、「知性」等章,其于周、程、朱、陆之相去也几希。【「曰鲁缪公之时」节】

  观此章大有慨于两宋矣。宋之事君者曰:「我能为君失土地、耗府库。」宋之所谓良臣,古之所谓民贼也。「我能为君媚雠国、战必败。」宋之所谓良臣,古之所谓民贼也。若有如老孟所称「民贼」者,吾必谓之良臣、良臣矣。是犹家之有子,然得孝子,家之上庆也;干子,次焉。将以败家子加干子,可乎?吾见其惑焉。【「孟子曰今之事君者」章】

  观自古圣贤豪杰,都从贫贱困苦中经历过、琢磨成,况吾侪庸人,若不受煅炼,焉能成德成才?遇些艰辛,遭些横逆,不知是上天爱悯我,不知是世人玉成我,反生暴躁,真愚人矣!【「孟子曰舜发于畎亩之中」章】

尽心

  心即恻隐、羞恶、辞让、是非之心,是人人本有,故曰「其心」。人尽其恻隐等「四端」之心者,知其仁、义、礼、知之性也。性命于天。「知其性,则知天矣」。

  知天,便知我这心性都是天命我的,不是悬空说个「尽」、说个「知」,便支吾过那天。须是静存动察,葆摄住我天赋的本心,礼陶乐淑,培灌起我天命的本性,天纔欢喜,方是所以「事天」也。正如父母生与我身子,付与我家业,我能保全,所以事父也。吾君命与我人民政事,我能料理,所以事君也。「贤者能无丧」章便是「存其羞恶之心」的样子。「桐梓」二章便是「养性」「养」字的注脚。朱子「履其事也」之解可谓的确。

  能存养以事天矣,然或以所遇之顺逆、穷通贰其心,则事天者必不真,必不终,将获谴于天而夺其命矣,焉能立命?故必殀寿不贰,只修身以俟天之处我,方是「所以立命」也。此「立」字与论语「患所以立」「立」字同义。下章正发明此意。【「孟子曰尽其心者」章】

  能修身以俟方是「顺受」,「尽道而死」方是「正命」。不然,岂惟犯王律、结怨雠、积货杀身者非正命也?凡贪财好色,不慎起居,不节饮食,诸致疾祸者,皆「岩墙」、「桎梏」也。【「孟子曰莫非命也」章】

  「万物皆备于我矣」一句,孟子画出「仁」字本体。吾人之仁,原通天下为一体,只为一己不能复礼,便与天下隔绝。纔能使己胜外物,复了天理之则,便全了万物皆备之我,天下岂不归在我仁中?这「我」字即论语「己」字。「归犹许也」,千里矣。【「孟子曰万物皆备于我」节】

  「强恕而行,求仁莫近焉」,即「能近取譬」。求仁之方,孔、孟如出一口。除了人情物理,更无处下手,更无处见「万物皆备」之「仁」。絜矩之道,到底「平天下」方是「恕」行了,方是「明明德」于天下了。宋儒所见原别,故开口便差。【「强恕而行」节】

  刁文孝倒变孟子文法,曰:「着之而不行焉,察矣而不习焉,终身知之而不由其道者,众也。」盖孟子所承者,周公、孔子之末流,天下狃于习行故套而欠着察;文孝所承者,周、程、张、朱之末流,天下惑于禅宗、训诂故套而不习行。其所慨皆伤心语也。【「孟子曰行之而不着焉」节】

  必其性分自足,视贫富如一,所谓「大行不加,穷居不损」者,岂止识力过人乎?【「孟子曰附之」章】

  王道如桥梁之济渡,霸治如肩负而救涉。【「孟子曰霸者」章】

  修己问:「『无他,达之天下。』集注及诸解家俱于『无他』二字不着痛痒,何也?」曰:「未得孟子之意也。

  孟子是先有『达之天下』句在胸中,方说此章书,犹言不同别的,只人人亲亲敬长,行其本有之『良知、良能』者,仁义便满天下了。当与『道在尔』章参看。」【「亲亲仁也」节】

  上文已言「无不知爱敬矣。」此句不通。【「亲亲」节注「虽一人之私」句】

  宋家诸先生先坐个禅宗在内,将圣贤都牵来就他主意。如「孔子登东山」章,无来由生添上个「大而有本」,此章无来由添上个「至虚至明。」予谓此章前截只是大圣人杂于愚人而不惊,不自贤智,不大声色。深山中居,便是一个深山野人。及其闻善,却一往莫御。正如孔子于乡党,恂恂似不能言,俨然昌平乡中一乡人耳。及在宗庙朝廷,却便便言,大圣人一样气象。因顾修己曰:「吾之不理人口,不洽人情,正少此意。真可愧也。」【「孟子曰舜之居深山之中」章】

  此章论人品都在好边,一等进一等。「事君人者」以能事是君,则为容为悦;若不能事是君,则无以自容,自心不悦矣。如注「阿徇」「逢迎」「鄙夫」「妾妇」,则下节「悦」字说不去矣。但事君人专以得君爱君为主,如程济、杨叶史诸君子,止知事惠宗而已矣,社稷安危不计也。若于忠肃,则以安社稷为悦英宗,生死不计矣。俨侍曰:「时说不称『臣』,而曰『事君人』,贱之也。」予曰:「否。下『天民』不称人,更贱于人乎?『有大人者』,非人乎?」【「孟子曰有事君人者」章】

  吾自幼不解「盎于背」。自吾友张文升方悟出。文升少时乘驴行吾前,吾背后望之,殊异于人,思近地,莫揣其谁也。鞭驴追之,及视之,文升也。乃叹曰:「一才子盎背如此,况圣贤乎?」

  「施于四体,四体不言而喻」言所性之德,克布于四体,动容周旋中礼,不待言语而人共喻。君子盛德之发现,如子夏叹君子之三变,门人记夫子温厉,威不猛,恭而安,乡党一篇皆是也。注「不待吾言,四体晓吾意」,谬矣!试问常人之四体有待人言语而后喻者乎?【「君子所性」节】

  孟子气象甚广大,规略甚旷远,只谈学常从事父从兄上着力,谈治必在田里树畜上着手,便平实,便王道,前无五霸,后无宋儒矣。【「五亩之宅」节】

  「孔子登东山」二句,犹言在一国则高于一国,在天下则高于天下也。小鲁、小天下,便有鲁之人物难为观、天下人物难为观意了。故下紧承「观海」二句,总言孔子即是天下的泰山、万河的大海,但游其门,凡诸子百家之言俱不足道矣。盖其道盛大流行,汪洋无际,如水之澜,照耀乾坤,发隙不遗,如日月之明。即如子贡形容夫子宗朝之美,百官之富一例看。圣道之广大高明如此,入道君子若非如圣门兵、农、礼、乐各具一体,斐然成章,焉得达到圣域乎?看「盈科」「成章」四字,自非后儒空谈静敬、从事训诂者所可彷佛分毫。注「道之有本」,千里矣。通章何处有此意?【「孟子曰孔子登东山」节】

  吾尝痛禅宗、章句之惑天下,而有矫激之论曰:「自静敬、注疏之学行,莫道尧、舜、周公之道亡,求如古之异端不可得矣。试观今世,若有为我之杨子,虽充塞圣人亲民之大道,苍生不被其泽,尚使人自全一己;若有兼爱之墨子,虽充塞圣人明德之大仁,施恩无序,尚使苍生实被其排难守卫之功。何至主教大儒读讲著述,耗损自身之心血精力,双瞽其目,尺寸无补于社稷世运,沦胥以亡,其流祸后世,使国无政事、人无才德、民无教养,举一切而皆空之如此乎?故妄谓:仙、佛之害,甚于杨、墨;理学之祸,烈于仙、佛。」【「孟子曰杨子」章】

  凡书中「有为者」,张仲诚皆主干济天下说。【「孟子曰有为者」章】

  孟子之为教也,门人有「一若登天」之语,王子有「士何事」之问,恐当时已失周公、孔子六德、六行、六艺之教矣。如尚习行,许多人必无此言。【「王子垫问曰」节】

  「杀一无罪非仁也」,故天德好生。晋石崇以劝酒杀人,流血阶前,王导、王敦将相坐其上。不惟崇莫之忌,而导、敦恬不之怪,天理全灭。五胡之惨,桓、刘之祸,岂偶然哉?幸也,茂弘之首未枭。【「曰何谓尚志」节】

  孟子师弟设言以究天理之尽耳,周家八议之法亦不可不知。【「桃应问曰」章】

  宋儒但醒此章,必不分天命之性、气质之性为二矣,必不谓气质为杂、为恶矣,必不敢谓「密于孟子」、「备于孟子」矣。读孔子「性相近,习相远」而不悟恶之所从来,读此章而不悟气质、天性之为一,信口拈战国告、荀、后世禅宗以为奇者,可谓愚谬矣。【「孟子曰形色天性也」节】

  俨问:「时说急于亲近贤人,是否?」曰:「若是说智,或作亲爱贤人亦通。此句原是行仁之急务,自当以『亲亲』『贤贤』为急,观文、武九经,急于亲亲尊贤可知。」【「孟子曰知者」节】

  善陈、战如何便是大罪?冉、樊之胜齐,非乎?子路之可使治赋,非乎?孔子之慎战,不欲善乎?且革车其浪设,虎贲其束手乎?盖孟子只目击当时苍生糜烂,多由摩拳沽勇辈引君兴兵构怨,曾无一人引「好仁」,故激为「大罪」服上刑之论,犹无痛心于气数之降、圣道之亡、生民之苦。根由于禅宗,便恶闻空静。祸成于章句,便恶闻讲读也。吾心有所大惧,孟心有所大伤,其可为世人道乎!【「孟子曰有人曰」章】

  俨问:「『邪世不能乱。』人言邪世不同乱世,何如?」予曰:「是也。如战国时,虽使四方平定,只杨、墨充塞仁义,便成邪世。如宋朝虽半璧苟安,只禅宗、训诂迷乱圣道,便是邪世。当时杨、墨之言盈天下,人皆信为真尧、舜,惟不能乱孟子。今日之禅宗、训诂盈天下,人皆信为真孔子,不为之乱者曾未见一人也。伤哉!」【「孟子曰周于利者」章】

  仁人合而为道。惟尧舜三事、周孔三物,真即人是仁,浑身都是仁,浑身都是道。人不合仁,虽满心拳拳天理,夏释也。人不合仁,虽百体日日言动,走尸也。况举世昏迷纸墨中,与『人』、『仁』两字更何干涉!吾请僭增一言曰:「人也者,世也,合而言之,治也。」【「孟子曰仁也者人也」章】

  理者,木中纹理也。其中原有条理,故谚云顺条顺理。「不理于口」,犹言不顺于人口,是为人讥讪。「赖」解何来?「憎兹多口」,言士常见憎于此多人之口也。改作「增」,反费解。【「貉稽曰」章】

  孔子曰:「畏大人。」又曰:「出则事公卿。」孟子则「藐大人」,其主意则要「说大人」。「堂高」节又须与世主比竞一番,亦不是温良恭让,必闻其政气象,此圣贤所以分也。「说大人」三字是孟子染于战国习俗处。【「孟子曰说大人」章】

  后世道学之言,而其言犹有后世道学所未及者。【「曰何以是嘐嘐也」节】

  后世道学之行,而其行亦有后世道学所未改者。观孟子所述乡原之言,所状乡原之行,与孔子之恶乡原、诛少正,则古时未尝无宋儒,但先王之成法未尽坠,贤士君子犹得见其非,指其诬。至后世,则古道尽亡,而天下入其窠窨,胥蒙昧而不觉矣。自非经正,何以靖邪慝哉?愿与元同志者,急反尧舜三事、周孔三物之经!【「曰非之无举也」节】


朱子语类评

  训门人类【朱子语类第一百一十三卷至第一百二十一卷计九卷为「训门人」,前八卷记有姓氏之门人,后一卷为总训门人,而无姓氏。自1至44条摘自「训门人」,以后各条,即为论吕祖谦、陈亮、叶适等卷中语。】

朱子言:朋友来此,先看熹所解书。

  引上迷途。吾尝言「但入朱门者便服其砒霜,永无生气、生机」;不意朱子还不待人入门,要人先服其砒霜而后来此也。痛哉!

  仆亦吞砒人也!耗竭心思气力,深受其害,以致六十余岁终不能入尧、舜、周、孔之道。但于途次闻乡塾群读书声,便叹曰「可惜许多气力」;但见人把笔作文字,便叹曰「可惜许多心思」;但见场屋出入群人,便叹曰,「可惜许多人材」。故二十年前但见聪明有志人,便劝之多读;近年来但见才器,便戒勿多读书,尤戒人观宋人语录、性理等,曰:「当如淫声、恶色以远之。」观此卷乃知朱子自贼之原。噫!试观千圣、百王,是读书人否?虽三代后整顿乾坤者,是读书人否?吾人急醒!

朱子言:教人无宗旨,只是随分读书。

  会读书者,曾见一人如帝臣、王佐否?以读书自误,兼误少年书生矣。此段且增「随分」二字,是自天子至庶人皆欲误之乎?大学何不言「壹是皆以读书为本」!

横渠说:读书须是成诵。

  原来张子亦是如此。

朱子言:今人不如古人处,只争古人记得、晓得;今人记不得、晓不得。

  尧、舜五臣、十乱,那个如此?

朱子言:诸公不曾晓得,纵多言何益?

  岂知晓得也无用!

又云:只要熟看、熟读,别无方法。

  将圣人方法坏尽,却说「看读外别无方法」。试观尧、舜至孔子何尝有个「熟看」、「熟读」?

一士谓:「读书不用精熟,不要思维。」朱子谓:「此两句在胸中为病根。」

  然则孔明、渊明览彻大义,不求甚解,非乎?二子犹是汉、晋高人;若孔、孟之引诗、书多隔间错误,又何故也?朱子可谓千年书笥中迷魂子弟一矣。

朱子言:求文字之工,用许多工夫,费许多精神,甚可惜。

  文家以有用精神,费在行墨上,甚可惜矣。先生辈舍生尽死,在思、读、讲、着四字上做工夫,全忘却尧、舜三事、六府,周、孔、六德、六行、六艺,不肯去学,不肯去习,那从讨「庸德之行」,那从讨「终日干干,反复道也」,千余年来率天下入故纸堆中,耗尽身心气力,作弱人、病人、无用人者,皆晦庵为之,可谓迷魂第一、洪涛水母矣。

朱子言:释子之心却有用处,若是好长老,他朝夕汲汲,无有不得之理。

  咳!说到丛林长老,分外精彩,且云他「无不得之理。」然则元尝谓「朱子为手执四书、五经之禅僧」;钱晓城述朱子瑞岩寺诗有「三生此地记曾来」之句,谓是寺僧再生,岂过误哉?

朱子言:其弟子学道,此心安得似长老?是此心原不曾有所用,逐日流荡放逐,无一日在此上;莫说一日,并一时顷刻也无,悠悠漾漾,似做不做,从死至生,忽然无得而已。

  此段把朱门弟子都可想见矣,宜朱子之目无一人也。子静说「朱子受病在群雌孤雄」,岂不信然!

朱子言,其弟子原不曾汲汲,若是汲汲用功,那得工夫说闲话。

  先生只好说闲话,还是不曾汲汲。

朱子言,其弟子思量一件道理到半闲不界便掉了,又看那一件。如此,没世不济事。

  先生济了甚事?盲了自己两目,坏了五百年人才世运耳!

朱子言,其弟子徒听某言不济事,须去下工夫,始得。

  先生不曾下工夫,令弟子下甚工夫?

朱子言:学者不成头项,只缘圣贤说得多,既欲为此,又欲为彼,却不把捉得一项周全。

  既知患在说得多了,何不认定一句做去,却更多说乎?

朱子言:学者看文字不必自立说,只记得前贤说便得;而今自家如何说,终是不如前贤。

  既知学者不必自立说,只记得尧、舜三事,周、孔三物,便信从孔子一句话「学而时习之」足矣,何劳公等说无算语,录集无算书文,别开静坐、注书、讲学、刻书许多路径乎?朱子之立说教人,真如颠人说安静,瘟疥者教人避传染方也。伤哉!

朱子言:学者做工夫,须如大火锻炼通红成汁方好。今学者虽费许多工夫看文字,下梢头都不得力、不济事者,只缘不熟耳。

  此段说来津津有味,使人欲舞,究竟归到「看文字」,可哀也夫!

  既废却「三物」之学,「时习」之功,则所谓「大火中锻炼通红成汁」是指何物、何功说?下面乃云「费许多工夫看文字,都不得力者,正缘不熟耳」。则朱子说诨半日,皆谓读书乎?读书愈多愈惑,审事机愈无识,办经济愈无力。试历观宋、明已事,可为痛哭。朱子胸中妙思,口里快道,直如许津津有味。试问立朝四旬,亲民九考,干得甚事?吾尝谓「读书欲办天下事,如缘木而求鱼也」;圣人复起,不易吾言矣。

朱子谓:建阳士人做工夫,今年只似去年,前日只是今日,无昌大发越底意思。

  朱晦庵之「昌大发越」,是张起庵之「满满实实」也。呜呼!何日靖此乱根,除此疫毒,使学人再壮,乾坤复治哉!

朱子谓:在家读书间断,只是无志;若家事如何汩没得自家?须摆脱得过,山间坐一年半岁,做多少工夫,立个根脚,若往应事亦无害。

  尧、舜、孔子总是人世上底圣人,总是做人世上底工夫,后世虽有书,只记圣人之事业、工夫,以便后世遵法谱籍耳。试观「摆脱得过,山闲坐一年半岁做工夫」,还是尧、孔工夫否?见人便讲读书,便问读书,是尧、孔口吻否?吾友李刚主近语仆云:「近见宋儒始终本末,全与吾儒无干。」可谓见到矣。

朱子言:某于相法,爱苦硬清癯底人,至看百十字精细底也不见」一段。

  此段予初看甚爱。「爱苦硬清癯底人,做得苦硬底事」,全不似晦庵语。再向下看,却又转到「看百十字精细底也不见」,越说越低。渠见不好底可叹,见好底亦可叹,总之,文字人只说底文字话。便说许多尧、舜话,终无用也;即如说糟粕无救于饥渴,说稻粱鱼肉亦无救于饥渴也。呜呼!其如此等学何哉!其如此等人何哉?

朱子言:学者不仔细玩味圣贤言意,却要悬空妄立议论。又云:人好做铭、做赞,于己分上无益,既不曾实读书,玩味圣贤言意,则终日所说是这个,岂得有新见?

  自状如画。不曾说得一句痛痒语,不曾做得一截着靠事,究竟只是教人读书。噫!不看尧、舜、五臣、汤、文、伊、莱、十乱、孔子、七十贤是从说话读书来否耶?先生迷矣!

朱子说:学者工夫间断,反不如古山和尚吃饭阿矢,只是看得一头白水牯。

  晦庵开口不是谈禅,便是读书,每阅一段,令人欲呕,不知何以迷惑学者如是其深也?岂非天乎!

或解「居处恭」三句云:「须是从里面做出来。」朱子曰:「公读书,便是多有此病,这里又那得个『里面做出来』?大凡看书,须只就他本文看教直截。试看圣人说话那一句不直截,切忌如此支离蔓衍,拖脚拖尾。」

  先生终身坐此。试看解四书、诗、易,多少离背本文,支离蔓衍,拖脚拖尾;去其本有,增其本无,妄为割裂,敢为改作者。他处吾亦多欲批此,而吾则欲正乾坤中大义,尧、孔学宗,不屑屑于文字上斗口角。即四书正误亦多偶笔,况评此书乎?此则其自状甚肖,故标出。

或言:「某所学,多于优游浃洽中得之。」朱子曰:「若遽以为有所见,亦未是;须用力于学、问、思、辨,且未可说笃行,这便是浃洽处。孔子所以『好古敏以求之』,其用力如此。」

  孔、孟「恶乡原似是而非」,况之「莠乱苗」,「紫夺朱」。盖其害之大,祸之烈,至朱子而始验矣。自始至终,由隐而见,其工夫主意分毫不与圣门同;却也说「博学、审问、慎思、明辨、笃行」,却也冒称孔子「好古敏求」,如之何不灭圣道至此也?

或言:「今且看先生动容周旋以自检,所著文义却自归去理会。」朱子曰:「文义只是目下所行底,如何别做一边看。」

  此公极是好弟子,何不奖劝之使照此学去?则朱子亦受其益,却以文义混之,讲学先生真不可解。

或言:「格物一项稍支离。」朱子曰:「公依旧是计较利害。因喻以放船到岸」一段。

  夫子自道也。

朱子言,学者工夫不是「主静」,便是「穷理」一段。

  「主静」、「穷理」,先生云「只有此二者」,却不思二者全与吾道无干。尧、舜还有做不尽工夫乎?为甚专专去要「和三事」、「修六府」?周、孔还有做不尽工夫乎?为甚专专去要学习六德、六行、六艺?朱子口说佛者工夫,又明引佛者曰「十二时」云云,竟又称夫子,可谓迷惑矣,可谓「无忌惮」矣。

朱子言:人之为学,五常百行,岂能尽记?然五常之中惟「仁」为大,人之为「仁」者,但守「敬」之一字。常「求放心」,莫令废惰,则虽不能尽记众理,而义、礼、智、信之用自随其事之当然而发见矣。

  宋人废尽尧、舜、周、孔成法,而究归禅宗,自欺以欺世,自误以误世者,正可于此段想见。吾于存学编言:「静、敬二字,正假吾儒虚字面,做释氏实工夫。」此之谓也。

朱子言:夫子不大段说心,只说实事。

  先生何为不说实事,只说心,不亦与孔子反乎?谚云:「明镫不照己」,先生之谓矣。

方伯谟以朱子教人读集注为不然,蔡季通丈亦有此语,且谓:「四方从学稍自负者,皆不得其门而入,去者亦多。」

  当时亦有见其非而不许者,亦有厌其学而弃之者,只其徒【缺】不肯如此说。

朱子言:注释是博采前辈之精微,写出与人看,极是简要,省多少工夫。

  咳!还不醒,真醉梦过一生矣。

炎言:先生独任斯道之责,如西铭诸书方出,四方辨诘纷然;而江西一种学问,其于圣贤精义皆不暇深考,学者乐于简易,甘于诡僻,和之者亦众;然终不可与入尧、舜之道。故先生教人专以「主敬、穷理」,使学者自去穷究,见得道理如此,便自能立,不待辨说而明,此「引而不发」之意。

  炎心更顽,尚不及方、蔡及散去诸公。

朱子言:「穷理,事事物物皆有个道理」云云。

  嗟乎!吾头又痛矣。若得孔门旧道法、旧程头,此等俱属打诨。

朱子在郡中言:此两日甚思诸生之留书院者,不知在彼如何?「孔子在陈,思鲁之狂士」,孟子所记本亦只是此说。「狂狷」即「狂简」;「不忘其初」,即「不知所以裁之」。当时随圣人底可逐日照管他,留鲁却不见得其所至如何。然已说得「成章」了,成章是有首有尾。如异端亦然,释氏亦自说得有首有尾,道家亦自说得有首有尾。大抵未成者尚可救,已成者为足虑【编者按:请参阅论语公冶长「子在陈曰」章及子路「子曰不得中行」章朱注及正误,以及孟子尽心下「万章问曰孔子在陈」章。】。

  宋儒与尧、舜、周、孔判然两家,自始至终无一相同。宋儒只是书生,故其学舍直曰「书院」,厅事直曰「讲堂」,全不以习行经济为事。故刚主谓余「漳南书院宜仍名『习斋』,堂匾宜去『讲』字」,予则有苦心也。自存学中有性理辨,吾不复辨宋儒之误矣。至此段又欲详辨,但限于纸地,仅细注一二语见意,智者自心会耳。

或言:「外面寻讨,入来都不是。」朱子曰:「吃饭也是外面寻讨,入来若不是,须在肚里做病,如何又吃得?盖饥而食,即是从里面出来;读书亦然。」

  凡事必归在读书上,先生中书魔矣。

朱子言:尽舍诗、书而别求道理,异端之说。

  朱先生必欲盖读诗、书,而思求道理,全废三事、三物,是又别出一种异端之说也。

朱子言:人求道理,只剖析人欲以复天理,教明白洞达。今不于明白处求,却求之偏旁处,其所得几何?今日诸公之弊,却自要说一种话云「我有此理,他人不知」,安有此事?只是一般理,只是要明得,安有人不能而我独能之事?

  先生不求之明白处,却求之虚暗处,胸中玩弄光景,纸上读解虚文,何从讨充实、光辉?「今日诸公之弊」以下,乃程、朱两门通弊也,只不认不觉耳。

朱子谓:今人读书得如汉儒亦好。汉儒各专一家,看得极子细;今人才看这一件,又要看那一件,下梢都不曾理会得。

  汉儒强似宋儒,解书亦胜于宋儒,但惜汉儒读书已差,宋儒更差;其叹今人一段,先生自道也。

政和有客同侍坐。朱子曰:这下人全不读书。

  离了读书,先生便无话矣;否则执五经、论、孟谈禅。

  朱子读解四书、五经,凡三事、六府、六德、六行、六艺,古圣人为治、为学、为教成法,那一件未见到?下手学教只是讲读,全不习三事、三物矣。可见读、讲之学全无用。

朱子言:做秀才,须知古圣贤垂世立教之意如何云云,方始成得个人。

  予不得己亦尝如此与人说,亦就时文人且引他观纪鉴耳;朱子便以为「成得个人」,则误矣。

朱子言其弟子意趣卑下,都不见上面道理,辟如吃鱼咸,不知有刍豢之美。又云:如论语说「学而时习之」,公且自看平日是曾去学?不曾去学?云云。且去做好读圣贤之书,熟读自见。

  先生正是「吃鱼咸不知有刍豢」底人,全不自看。说半日学习,胸中却是个读书。先生迷障至此,率天下人入烂纸堆中,耗胸气心神,而孔子之道全无一人行习。呜呼痛哉!

朱子言:日来多病,诸公全靠某不得,须是自去做工夫。且如看文字,须要此心在上面云云。

  临死还只讲「看文字」,哀哉!

朱子言:某病此番甚重,向时看文字也要议论,而今都怕了。诸友可自努力,全靠某不得。

  只说「看文字」,只说「要议论」,至死不悔。孔门经济全废,独无一悔时乎?哀哉!「都怕了」三字可叹,更可怜。平生耗尽心神肺气,可不早怕?

朱子一日腰疼甚,时作呻吟声。忽曰:人之为学,如某腰疼方是。

  医工皆知好内之人必腰疼,败精也;不知好读、好讲、好着之人必腰疼遗精。盖内经明载「肾藏慧」,精但精于血气筋骨耳,慧则更精于精。故吾友刁公寡欲,尝岁月不入内,而夜夜遗精,以其读、作也。今天下尽弱病之儒,晦翁遗泽着矣。孔学不复,其如苍生何?

朱子言:某臂痛,常以手擦之,其痛遂止;若时擦时不擦,无缘见效,即此便是做工夫之法。

  晦公臂痛,何不读按摩经三百遍,使之不痛乎?而必「常以手擦之」乃止。若「时擦时而不擦便不效」,不可见道必学,学必习,习必时习乃得乎?顾终以读、讲、思、着自欺一生,不亦惑乎!某亟欲目为「惑公」。

朱子言:伯恭门徒各自为说,久之必销歇。子静不然,精神紧峭,其说分明,能变化人,使人旦异而晡不同,其流害未艾也。

  就朱子口中绘出子静之学。莫道伯恭,即朱子亦不及也。顾曰「流害未艾」,何也?抑知己之害更甚于子静乎!

朱子谓:「吕氏言『用夏之忠』,却不合黄屋、左纛。」不知汉高即「用夏时,乘商辂」,亦只是这汉高也。骨子不曾改变,盖本原处不在此。

  若如朱子之言,则夫子「论为邦」,何必「行夏时,乘商辂」乎?余谓汉高即他端一善无称,能行此二端,亦有禹、汤之二事,不胜一事不遵先王者乎?朱子只胸中有禅宗,欲异人耳。

陈君举以为读洪范,方知孟子之道「性善」,如前言五行、五事,则各言其德性而未言其失,及过于「皇极」,则方辨其失。

  君举认性道之真如此,精确如此;程、朱「气质之性杂恶」,孟子之罪人也,而反贬斥君举,望人从己,愚谬甚矣。

朱子言:平日学者问春秋,且以胡文定传语之。

  胡康侯诬经多矣,朱子偏主之,春秋大义、小节尽亡矣。

朱子言:与林黄中、陆子静诸人辨,只是某不合说得太分晓,不似他只恁地含糊。他是理会不得,被众人拥从,又不肯道我不识,所以不肯索性开口便道是甚物事,又只恁鹘突了。子静只是人未从他便不说,及钩致得来,便直是说,方始与你理会。至如君举胸中有一部周礼都撑肠拄肚,顿着不得。又曰:子静却是见得个道理,却成一部禅。

  陈永嘉、陆象山、陈龙川到吃紧便含糊不与朱子说。盖朱子拘泥章句,好口头角胜,又执呆自是,不从人善。凡英雄遇之,初慕其名望,皆爱与谈学问,商经济,到看透他不作事,好争长书生局,便只到模糊罢手,所以皆致朱子「不说破,墨淬淬」之讥也。吾之遇张仲诚便如此。

朱子言:金溪之学虽偏,犹是自说其私路上事,不曾侵过官路。

  咳!你是官路乎?

朱子言:永嘉诸人皆以道艺先觉自处。

  若在三代时,诸公原不敢称先觉。当两宋为禅宗、章句灭却孔子之道,全无一人不为程、朱惑者,而能别出手眼,或以经济,或以道艺,倡收人才,亦可谓先觉矣。今之士风更不如宋。

朱子说:乡里诸贤文字,皆不免有藏头亢脑底意思。

  开口只论文字,只讲读书,把圣人和事、修府、「三物」习行工夫,牙齿不挂。谚云「三句不离本行」,朱子信矣。

朱子说:某所说从古圣贤已行底道理,不是为奸为盗怕说与人,不知我说出便有甚罪过。

  满口胡说。「夫子之言性与天道,不可得闻」;「中人以下不可语上」,即上等亦不轻与。黄帝问阴阳秘旨,岐伯曰:「帝其齐。」武王问丹书,太公曰:「王其齐。」今朱子废却习行经济,玩弄吾道于口舌文字之闲,其罪大矣;乃敢肆口妄言不是为奸为盗,说出有甚罪过,可谓「无忌惮」矣。

一人与朋友书,言:「学不至于『不识不知,顺帝之则』处,则学为无用。」朱子曰:「诗人这句,自是形容文王圣德不可及处,圣人教人何尝不由知识入来?」

  是尧民击壤光景,是孔门「不闻性道」,只「学而时习」旧路,偏说高了。

朱子言:永嘉诸公多喜文中子,然只是小;它自知做孔子不得,见小家便悦而趋之。

  咳!圣道之亡,只为先生辈贪大局,说大话,灭尽有用之学,而举世无一真德、真才矣。试问先生是学孔子乎?孔子岂是「半日静坐」、「半日读书」乎?

朱子言:张子韶学问虽不是,然却做得高,不似今人卑污。

  宋家两派道学只近禅耳,子韶便是真禅,朱子偏高之。

朱子言:养许多坐食之兵,其费最广云云。

  吾观宋、明来天下冗兵之患浅,冗儒之患深,群天下而纳于「之、乎、者、也」之局,食天下之食,误天下之事,政皆坏矣,兵亦因之。

朱子言「坐食之兵」之弊。人问:「君举曾要如何措置?」曰:「常常忧此,但措置亦未曾说出。」

  自是有心人方忧此,方图措置;禅宗人只忧静坐未能「主一无适」耳,章句人只忧「集注某字未妥,须十九年苦工」耳。噫!朱子讥君举登小土堆,恐自身在平地,寸基未着脚也。

器远言:「乡间诸先生所以要教人就事上理会,教着实,缘是向时诸公都是清谈,终于败事。」朱子言:「前辈不曾有这话」云云。

  器远大是晓人,问得都好,朱子却只胡混。

朱子言:陈先生要人就事上理会。

  陈先生不远过诸儒乎?

朱子言:温公居洛六任,只理会个通鉴,到元佑出来做事,却有未尽处,所以激后来之祸。然温公所做今只论是与不是,合当做与不合当做,如何说他激得后祸;这是全把利害去说温公云云。

  温、魏二公之相,先生辈之儒,太不顾利害了!

朱子言:王安石罪已明白,后既加罪于蔡确之徒,论来安石是罪之魁,却于其死,又加太傅,及赠礼皆备想当时也,道要委曲周旋他云云。

  当时君、相是良心过不去,朱先生与此道背驰太远了。若果如尔「委曲周旋」之说,则赠官备礼已足矣,何为封王也?何为入孔庙也,且配飨进历代儒生之上,七十子之前,而班于思、孟也?自天生杨时与先生辈行于时,而孔庙无经济之儒,知福祚辽、夏、金、元者远矣。悲哉!

  以真忠、真义,大功、大劳,廉洁、干济之宰相,当时被腐固书生乱其政,使大功不成;后世被悖谬书生坏其名,使沈寃不雪;岂惟公之不幸,宋之不幸哉!天地气运之不幸,百世生民之不幸也。予有宋相辨、宋史评,力为乾坤翻此大案。以医事游河间,见朱子语类,特携三卷归,专欲见朱子主见,非不知朱子即宋相之温公也,特欲从詈讥中见长也。见深服荆公「大学问,真德行」等语,盖荆公之学、之德大有近朱处,故极称之;其实是公短处。其设施作用不惟远出两宋,且高过汉、唐,朱子则大非之矣。呜呼!非百世后再生孔子,谁知予言之是哉?谁解予心之悲哉?

朱子言:陈同父纵横之才,伯恭不直治之,多为讽说,反被他玩。说同父,因谓伯恭乌得为无罪?恁地横论却不与他剖说打教破,却和他都自被包裹。今来伯恭门人却亦有为同父之说者,二家打成一片,可怪。君举,只道某不合与说,只是他见不破。天下事不是是,便是非,如何恁地含糊鹘突。某乡来与说许多,岂是要眼前好看,青天白日在这里,今人虽不见信,后世也须看得此说,也须回转的几人。

  吕伯恭眼还宽,量还大,其本传中说「当时豪杰归心」,盖书生文人中之欲有为者也,极敬重同父,又极密交晦庵,费许多牵合苦心,欲二人相交,而终成冰炭。反恨伯恭不直治同父,不剖破他说,任他纵横包裹在裹,不知二子之胜于腐儒,正在「纵横包裹」四字也。傥晦庵而能此四字分毫,三家打成一片,不惟有宋社稷生民之幸,亦五百年乾坤之幸矣。奈渠原是以禅宗为根本,以章句为工夫,以著述为事业,全不是帝、皇、王、霸路上人。二老反复过望,渠解「合金、银、铜、铁镕成一器」为何道,「包裹在里」为何略哉?宜乎致其师弟断绝之,欲杀之,而并罪伯恭也。

朱子言:同父才高气粗,文字不明莹。

  不肖还嫌他文字莹明。干济豪杰何以文为?朱子惑矣。

朱子说:看史,只如看人相打,相打有甚好看处?同父一生被史坏了。直卿亦言「东莱教学者看史,亦被史坏」。

  是朱子自坏不觉了。同父方要看人相杀,岂止相打乎?

陈同父祭东莱文云:「在天下无一事之可少,而人心有万变之难明。」朱子曰:「若如此,则鸡鸣、狗盗皆不可无。」因举易曰「贞一」云云。

  汝宋家若有「鸡鸣、狗盗」,二帝亦脱难矣。同父祭伯恭心事全不晓,而引易「贞一」云云,愚腐令人欲呕。

  予观朱子论龙川数段,思素尝言,「以干济英雄手段向宋家书生说,如与夏虫问冰」,益信矣。

朱子言:子静是禅,却成一个行户。如叶正则说,只是要教人都晓不得,尝得一书来,言:「世间有一般魁伟底道理,自不乱于三纲、五常」,却是个甚么物事?也是乱道,也不说破。

  龙川、正则使碎心肺,朱子全不晓是甚么物事,予素况之「与夏虫语冰」,不益信乎?

朱子言:正则之说最误人,世间呆人都被他瞒。

  仆谓人再呆不过你,被你瞒者更呆。元亦呆了三十年,方从你瓶中出得半头,略见得帝、皇、王、霸世界,尧、舜、周、孔派头一回想在呆局中,几度摧胸堕泪!

朱子言:正则说话只是杜撰,看他进卷可见。又云:叶进卷待遇集毁板,亦毁得是。

  可惜荆公日录、正则进卷板毁,二公本领不尽传于世也。

朱子言:正则作文论事,全不知些着实利害。

  翻语。

江西之学只是禅,浙学却专是功利。禅学,后来学者摸索无可摸索,自会转去;若功利,则学者习之便可见效,此意甚可忧。

  都门一南客曹蛮者,与吾友王法干谈医云「惟不效方是高手」,殆朱子之徒乎?朱子之道千年大行,使天下无一儒,无一才,无一苟定时,不愿效也。宋家老头巾群天下人才于静坐、读书中,以为千古独得之秘;指办干政事为粗豪,为俗吏;指经济生民为功利,为杂霸。究之,使五百年中平常人皆读讲集注,揣摩八股,走富贵利达之场;高旷人皆高谈静、敬;著书集文,贪从祀庙廷之典;莫谓唐、虞、三代之英,孔门贤众之士,世无一人、并汉、唐杰才亦不可得。是世间之德乃真乱矣,万有乃真空矣。不惟周、程、张、朱之功效乃见,乡原、佛、老之流祸乃极矣;举世犹蒙蒙也。上天不生先觉,其如民生何?其如儒道何?

陆子寿访朱子于鈆山观音寺,子寿每谈事,必以论语为证。

  两派先生正欠个「以论语为证」。如第一句「学而时习之」,两派全无,况他句乎?

陆象山言:「『本立而道生』,多却『而』字。」朱子曰:「圣贤言语一步是一步,近来一种议论只是跳踯,初则两三步作一步,甚则十数步作一步」云云。

  向见为宋儒之学者全不着脚,说甚三两步、千百步?若听其议论,且悬隔天渊,只管说,又何千万步之可计乎?朱子只见人,不照己耳!

朱子言:江西士风好立异以求胜,如陆子静说告子论性强于孟子,又说荀子「性恶」之论甚好,使人警发,有缜密之功。

  先生便是好立异求胜第一,为何断却陆、陈两路?为何门人要杀龙川?○先生「气质之性杂恶」,非「性恶」之说乎?先生明言「伊川之说密于孟子」,又云:「孟子之说为未备,」非谓强于孟子乎?见人偏明,自己之失全不觉。

朱子言:荆公作兵论,刘贡父窃见其稿,易其文为公诵之。公退,遂碎其稿,以为所论同于人也。

  荆公作兵论,刘贡父窃见其稿,易其文为公诵之,迎合公旨,欲纳为腹心也。公以为人皆知此法矣,可以不着论。碎之亦平平事耳,朱子偏见出跷蹊。

朱子言:金溪说「充塞仁义」,其意之所指,似别有一般仁义,非若寻常他人所言。

  金溪亦未是尧、舜、周、孔正宗,但其聪明胜朱子,每有见到、说到处。如宋儒训诂、禅宗大行,举尧、舜以来仁育、义正尽废,而胸中自有一种仁义。此段顶门一针,朱子犹不觉,木石矣。

朱子论「易简」。

  天地真「易简」,故四时常运,万物常生;帝王圣贤真「易简」,故三事、三物之外无道,五达、九经之外无功。宋儒分毫不可语此,朱子尤甚。

陆子静以「朱子说话为意见,为闲议论」。朱子曰:「邪意见不可有,正意见不可无;闲议论不可议论,合议论则不可不议论。」

  只为朱先生有些「正意见」,「合议论」,杀尽苍生矣。孔夫子之「绝四」,何不曰无邪意,而曰「无意」乎?孔夫子之言道,何不曰「合议论不可不议论」,而曰「予欲无言」,而曰「有余不敢尽」乎?

子静以人说话为「意见」、「议论」。朱子曰:「不尚议论,则是默然无言,不贵意见,则是寂然无思;圣门问学,不应如此。」

  「是故恶夫佞者」!

陆子解「克己」作「除意见」,朱子以为此三字误天下学者。

  陆子解「克己」作「除意见」,恐因朱子好执意见而药之。朱子好斗口,好争长,便把以为破绽矣。正如陈龙川谈「经世大略,合金、银、铜、铁镕成一器」。此一句最精,最真,是大圣贤、大英雄垆锤乾坤绝顶手段,却将去与书生讲,犹与夏虫语冰矣。反令反复牵文引义,字格句制,卒致龙川自屈,认措辞之失而后已。道不同之谋,亦何益哉!

陆子静说「克己复礼」云:不是克去己利欲之类。

  古人训克,能也,胜也;己者对人自谓也。朱子惑于「六贼」之说,创出「克去己私」之解,圣贤经书所未闻;寒斋四书正误偶笔已具解矣。未审陆子相同否?然幸先我见其不是矣。

朱子说:金溪学问真正是禅,钦夫、伯恭缘不曾看佛经,所以看他不破。

  二子之不堕禅宗,正幸不曾看佛经也。先生多看佛经,自谓看破他弊病,不知却已被佛传染矣。

朱子言:圣贤教人有定本,如「博学」五者是也。人之资质虽不可一概论,其教则不易。禅家教更无定,今日说有定,明日又说无定。陆子静似之,只要理会内,不管外面。

  「夫子自道也」。其乱定本而易圣人之教,只理会内而不管外,与陆子同;较陆门多了诵读、训诂,便自信为管外,岂知内外、本末俱非圣人三事、三物之学哉?

朱子说:子静只是拗。

  两派所同。若尧、舜、周、孔旧道放光,一条大路拗不得,亦不必拗,亦无处拗。

朱子说:子静不立文字也是省事。只是那书也不是分外底物事,都是说我这道理,从头理会过更好。

  汪长孺说:「江西所说主静,看其语是要不消主这静,只我这里动也静,静也静。」朱子曰:「若如其言,天自春、夏、秋、冬,也不须要辅相、裁成始得。」

  你那一端是辅相、裁成?孔子所恶「巧言乱德」,晦公之谓乎!

朱子说:象山所学、所说,尽是杜撰,不依见成格法。

  「不依见成格法」,二派所同,先生更甚。陆子之依格法,如截指甲习射为修身之格法【编者「甲」字据第一○二条补。】;治家出入丰减皆有定规,齐家之格法;守荆州,到任先教练兵士,治国之格法;较先生「半日静坐」、「半日读书」,专事训诂、读、讲,肓病不惑,自是病痛少;惜亦沾得禅宗,非三事、三物之学,吾亦不敢妄推正派耳。

朱子谓:吾儒万理皆实,释氏万理皆空。

  先生正少个「实」。「半日静坐」之半日固空矣,「半日读书」之半日亦空,也是空了岁月;「虚灵不昧」,空了此心;「主一无适」,亦空了此心也。说「六艺合当做,只自幼欠缺,今日补填是难」,是空了身上习行也。在朝四旬,无一建白;亲民九考,无一干济;徒说「诚、正」两字,义仓一端而已。其于帝儒之「三事」治迹,师儒之「三物」学宗,曾有分毫否?释氏之万理皆空,犹可言也;灭绝五伦之释,不能灭儒道也。讲诵五经之释,不可言也,其万事皆空,人不觉也;是以天下无一习行经济之儒矣。

朱子说:禅学炽,则佛氏之说大坏,云云。

  咳!先生又于禅学外别见一种佛法,只惜不于训诂、禅宗外,别思一种圣法。孟子云「诐辞知其所蔽」,吾于朱子信之矣。

朱子谓:陆子静千般万般病,只在不知气禀之杂。

  咳!先生千般、万般病,只在不知气禀之善。

朱子谓:子静一向任私意做去,全不睹是,人同之则喜,异之则怒。

  却是先生如此。今观二先生往复论辨太极图说至六、七书,子静尽透快明白,先生终不服义,后面反讲绝交,曰「『我日斯迈,而月斯征』,无复望其相同矣」;又要断绝子静一路,何等固蔽!即此书亦只要硬加恶毁,向其弟子背地市长,焉能服二陈、二陆、张、吕诸公也?

朱子说:陆子静、杨敬仲自是十分好人,其论说道理恰似闽中贩私盐底,云云。

  句句自画小像,仆亟欲添朱元晦三字于上。

朱子言:为学若不靠实,便如释、老谈空。

  何不自反?是将训诂、读、着当靠实乎?又陆、陈所羞为矣。

陆子静好令人读介甫万言书。

  只此一端,胜朱学万万,真留心民社者矣。

朱子言:子静教人莫要读书,误人一生。

  先生只读书、著书,自误一生;看其叹人,真「居之不疑」矣。哀哉!

  先生谓「子静教人莫要读书,误人一生」,不知先生专要读书,自误一生,更误五百年天下人一生也。尧、舜以至孔子只是修和府事,学习经济,以经书为谱耳,如看琴谱学琴,非以读谱为学琴也。试观古人全无读、说、着撰之学,小乱于汉,大乱于宋,而圣人之道亡矣。朱、陆、陈三子并起一时,皆非尧、舜、周、孔之道之学也。龙川之道行,犹使天下强。象山之学行,虽不免禅宗,还不全靠书本,即无修和、习行圣人成法以惠天下,犹省本来才力精神,做得几分事功,正妙在不以读书误人也。朱子更愚,全副力量用在读书,每章「读取三百遍」,又要「读尽天下书」,又言「不读一书,不知一书之理」。此学庸人易做,较陈学不犯手,无杀战之祸;较陆学不须上智超悟,但工「之、乎、者、也」,口说、笔做,易于欺人,而天下靡焉从之。但到三十上下,耗气劳心书房中,萎惰人精神,使筋骨皆疲软,天下无不弱之书生,无不病之书生,一事不能做。而人生本有之「三达德」尽无可用,尧、舜、周、孔之「三事」、「三物」无一不亡;千古儒道之祸,生民之祸,未有甚于此者也。呜呼伤哉!

朱子谓:陆象山截断「克己复礼」,便道只恁地便了,不知圣人当年领三千人,积年累岁,是理会甚么云云。

  此幅朱子满眼见他人之不解圣道,不由圣道,而自以为得中正之派者,历历可想矣。独不思圣人当年领三千人,积年累岁,是「半日静坐」、「半日读书」否?是训诂、章句否?其所理会周公之「三物」、「学而时习」者,吾亦与之合否?我说尧、舜之道,也做尧、舜「六府」、「三事」一点工夫否?内累禅宗「以不观观之」,外迷读、讲,频死不厌,而偏攻人恶曰:「某也事事不管,专要成己。」试观子静兄弟齐家之法,应义社长、守荆州之政,是一事不管专要「成己」者乎?又曰:「某也事事要晓得,是要成物。」试看君举、同甫辈明目张胆,理会实政,是不知是非,鹘鹘突突,不能成物者乎?朱子果行真正大路,无过、不及者乎?仆见其未由道也,况中不中乎?

朱子论子静之学,只管说一个心,【至】论南轩,却平直恁地说,一段。

  先生却似自写。五臣、十乱之所事,七十子之所学,全不着手,只目空古今,颜、曾以下皆有所不足,同时之贤若象山、龙川气味不合者固摈之道外,虽伯恭、南轩、君举辈都受贬斥,乾坤中欲只有一晦庵,哀哉!

评朱子「浙中之学只说道理」一段。

  先生废却孔门学习成法,便是一种「只说道理」之学,而不自见其弊者,误以读书、著书为儒者正业也。当其说颜、曾着多少气力方始庶几万一时,何不思古人着力是做甚工夫,而自己一生只「半日静坐」、「半日读书」了事乎?又云:「孔子全不说,便是怕人有走作。」然先生天地、阴阳、鬼神无所不说,其走作不既多乎?又云:「孔子只教人『克己复礼』,到克尽己私,复还天理云云,只恁地了,便是圣贤。」元旧日亦如此说,近日方觉与「天下归仁」不合拍。「非礼勿视、听」,即「舞韶、远佞」是也,「非礼勿言、动」,即「行夏、乘殷、服周冕」是也,每句一气,不在「非礼」二字作读。一己「复礼」,一己为仁;己与天下「复礼」,「天下归仁」。

朱子云:浙中之学,会说得动人,使人都恁地快活;某也会恁地说,只是不敢。他之说却是使人先见得这一个物事,方下来做工夫;却是上达而下学,与圣人「下学上达」都不相似。然他才见了便发颠狂,岂肯下来做?若有这个直截道理,圣人那里教人恁地步步做上去。

  朱子言:子静固有病,今人却不曾似他用功,如何便语得他;所谓「五谷不熟,不如稊稗」,恐反为子静之笑也。且如看史云云。

  先生误看读书、著书为五谷乎?元以为不啻砒霜、鸩羽也,岂若稊稗尚了人饥哉?

子静谓:朱子教人只是章句之学。

  确断。

朱子谓:欲穷理,如何不在读书、讲论?

  此等话真是迷昏不觉了,可慨!

朱子谓:今学者有几个理会得章句?也只是浑沦吞枣,终不成;又学他于章句外别撰一个物事与他斗。

  更迷了。岂知学道原在章句外乎?「期年而离经、辨志」,正要人离了章句也。

朱子谓:圣人说话都是实说铁定,教人就这上做工夫。

  说来好听。先生「半日静坐,半日读书」,是圣人所说工夫否?朱子沉迷于读讲章句,更甚于汉儒,玩心于空寂禅宗,更甚于陆子。陆子治家有许多法例,可为定式,守荆州,到任便教战守,居身截指甲习射,梭山直任义社长。朱子则立朝全无建白,只会说「正心、诚意」,以文其无用,治漳州,全无设施,只会「半日静坐」、「半日读书」,闻金人来犯宋,恸哭而已。两派虽俱非孔子之派,江西犹有长处。

朱子谓:庄周说话都说得也是。

  仆看庄子,批云:「庄周之人,人中妖也;庄周之文,文中妖也。」朱子许他「说话都说得也是」,又称他「是个大秀才」,又何怪乎今儒鹿干岳、孙锺元、杜君异,皆有三教圣人之说哉!盖儒道之亡也久矣,盖冒儒者之参于禅、老、庄、列也深矣。呜呼!天不再生周、孔,遂忍儒道之亡乎?

朱子谓:庄周是个大秀才,他都理会得,只是不把做事。

  明儒有宋希哲者云:「程、朱乐处自禅学来,康节乐处自老、庄来。」吾尝服其明眼,确论。细看来,宋儒于释、老、庄、列无不染着,程、朱不止染禅,康节亦不止老、庄也。

朱子谓:后世圣贤著书立言,以示后世。及世之衰乱,方外之士厌一世之纷拏,云云。

  以著书立言看圣贤,便误矣。著书立言,莫道二帝、三王所不为,孔子六十岁以前举往圣之道法,与三千人学之,习之,要为东周,于身亲见之,何尝著书?虽六十后不得已为传后之谋,亦取道法之谱籍而删之、修之、定之,以为将来习行经济之准式,何尝着一书,而谓之立言示后哉?先生辈误认儒道,率天下成诵讲四书、五经之老、释,亦一等方外之士耳,尚辟异端哉?

朱子论「谷神不死」曰:谷,虚谷,中有神,受声所以能响,受物所以生物。

  朱子解大学「明德」,以为「虚灵不昧,具众理而应万事」者,是即为老子「谷神不死」之说先入矣。吾儒所谓「明德」,即禀受于天,仁、义、礼、智之德,见父知孝,见兄知弟,以至万皆从此出。孟子所谓「良知、良能」,子思所谓「诚明」,尧之「钦明」,舜之「浚哲」,孔之「一贯」,此「明德」也。「虚」之一字,从何来哉?朱子不惟错了尧、舜「和三事,修六府」,周、孔习行「三物」路径,即「德、性」二字,早为佛、老蔽之矣。同志但观予存性、存学,则此等自晓然,尺雾不能障青天矣。

朱子谓:庄子说得较开阔,较高远。

  胸中终有羡慕庄子根子。

朱子言:孟子不辟老、庄而辟杨、墨,杨、墨即老、庄云云。

  程、朱派头始终与尧、舜、孔、孟无干,程子还有一二近儒,朱子则并杨、墨亦不及,只著述、训诂,双目俱盲,其能「为我」乎?入仕二十七年,分毫无益于社稷生民,分毫无力于疆场天地;书生艳之,亦无可表章,左曰「义仓」,右曰「义仓」而已。义仓一节,亦非朱子创之也。宋之削弱自若也,佛、道之猖狂自若也,尧、舜、周、孔之道湮没消沈自若也,金、夏之凭陵为君父生民忧灾自若也,其能「兼爱」乎?妄谓之「口诗、书,身禅静,而别作一色之文人」,圣人复起,不易吾言。未知君子以为何如也?

朱子谓:杨、墨之说犹未足以动人,云云。

  朱子谓:真空能摄众有而应变。

  朱子之禅自欺欺世在此,集注每见此意。

又云:真空亦只是空,今不消穷究他,伊川所谓「只消就迹上断,便了」。

  诚哉是言也,先生何不向迹上做工夫?

朱子谓:今之讲师后来谈议厌了,达么便入来,只静坐云云。

  朱子「半日静坐」,是半日达么也,「半日读书」,是半日汉儒也。试问十二个时辰那一刻是尧、舜、周、孔乎?宗朱者可以思矣。

朱子谓:礼官不识礼,乐官不识乐,学官德行、道艺不可为表率云云。

  朱子学术只是禅宗、训诂、文字、乡原四者集成一种人,而好间论古今人物事情耳。如其辟佛、老,皆所自犯不觉,如「半日静坐」、「观喜、怒、哀、乐未发气象」是也。好议人非,而不自反,如此处「礼官不识礼,乐官不识乐,学官德行、道艺不可为师表」,殊不思皆先生辈也,皆先生辈误之也。

朱子言:佛氏斋戒,变为「义学」。

  吾素所闻于佛氏只挞诨之宗,寂灭之禅耳。自浙儒钱晓城集中,始知佛家有义理宗派。今朱子只名「义学」,隐却理字,为其一代理学先生讳也。不知废却尧、舜「三事」,周、孔「三物」,不用习行工夫,而只口谈义理者,皆禅也;只笔写义理者,皆文人也。天下知二者之非儒,则乾坤有生机矣。

朱子言:肇论只是「动中有静」,如东坡「逝者如斯而未尝往」之意,此是「斋戒之学」一变,遂又说出这般道理来。及达么入来,又翻了窠臼,说出禅来,又高妙于「义学」,以为可以直超径晤。其始足以钳制愚俗,其后遂使有国家者制田给宅,以相从陷于无父无君之域,而不自觉。虽隆重儒学,而选举之制,终不出于言语、文字之工。又以道无越于释、老,而崇重隆奉反在于彼,至于二帝、三王之大法,一切不复有行之者。

  释氏心静见理,老氏亦难为抗衡。

  是先生辈庸愚,被他压倒,未必老子出其下也。

今日释氏,其盛极矣;但程先生所谓「执理反出其下」,吾儒执理既自卑污,宜乎攻之而不胜也。

  先生与二程、罗、李都在他范围,岂不盛乎!而反言辟之,乌能不出其下乎?又不特下之,且入之,不觉代灭孔子之道矣;吾道之弘范、贾辅也。○程、朱亦别样禅宗耳,故皆以达么之静坐为下手真工夫。不知但能习行周、孔三物、四教,一切禅宗、训诂、文字、乡原诸不可穷诘之邪说、曲学,皆如太阳一出,霜露尽消矣。

  昔在定州,坐王生楷礼斋,言及程、朱灭孔子之道,生遽怒起骂予曰:「先生万世罪人矣!」予笑谓曰:「坐不一时,使楷礼自言程、朱灭孔道矣。」生曰:「先生百计不能使我如是言。」予因约之以有问必答。生曰:「唯。」予因问曰:「王楷礼真定好秀才乎?」生曰:「不敢当。」予曰:「考优等,即好秀才也。发落时同府好秀才皆曾遇见乎?」曰:「然。」「皆读朱某集注者乎?」曰:「然。」「皆遵程、朱注讲书者乎?」曰:「然。」「皆遵之作文者乎?」曰:「然。」「八府秀才同然乎?」曰:「然。」「八府童生亦然乎?」曰:「然。」「天下生、童皆然乎?」曰:「然。」「无一不遵宋儒,读之、讲之、作之者乎?」曰:「然。」「吾请于吾兄,求一如孔门身通六艺之贤,颇通一二艺之门弟子,如七十人、三千人者谁乎?」生仰首沈思久之曰:「无之。」予又问:「不拘目见,耳闻皆可。」生又对:「无之。」予曰:「普天下皆宋儒徒,曾无一习行经济之孔子徒矣。请问谁灭孔子道乎?」生拜手笑伏曰:「信矣。」

朱子谓:佛氏四十二章经,其说却自平实。

  佛氏四十二章尤空幻到极处,朱子反道平实,此是禅根先成,胸中不自觉处,正如论语注称「佛弥近理」,一般病也。

朱子谓:杨雄太玄经皆是。

  是自先生辈称述乱臣、贼子之书。表章太玄,谓之「大醇、小疵」,与孟子一例较论,方乱人闻听耳。谁曾宗为儒者哉?是不足怪也,太玄与太极图、近思录诸书根蔓连绵,乱圣道而杂歧之,新莽之周、程、朱、邵也。阐玄,皆自为地也。

朱子谓:临济若不为僧,必作大贼。

  作大贼杀人命,作僧杀天理,一也。

朱子谓:道之在天下,一人说取一般,禅家最说得高妙去,吾儒多有折而入之者,惟有学问底人不被它惑。

  吾谓道之乱,道之亡,病根全在一「说」字。尧、舜之世,道不外「六府」、「三事」,学不外「和其事」,「修其府」。周、孔之宗,道不外「三物」、「四教」,孔之「文」即周之「艺」;行即周之「六行」;忠、信即总括周之「六德」也。此外无道,学即学此,习即习此,时习实时时习此也。「无行不与」,即与三千人同行乎此行义,「达道」即与四海之民同达乎此也。尧、舜、周、孔岂哑人哉,全不事乎说。至汉人以书说,晋人以口说,圣人之道,乱而亡矣。宋人书、口兼说,开坛虎座,动建书院,曰大明道法也;抑知实晦之尽乎?吾之就聘肥乡也,仍名书院堂曰「习讲」,实有苦心,刚主犹不取,曰:「不如尽扫世套,仍用先生家垫名,曰『习斋』。」

朱子谓:厌薄世故,而欲尽空一切者,佛氏之失也。机关巧便,尽天下之术数者,老氏之失也;故世之兵、数、刑名,多本于老氏。

  尽空一切者,却不曾尽空,以吾中夏圣人之遗泽自在人心,自在遗俗,非佛氏不近人情、全无天理之道所能空也。惟先生辈以佛氏之实,灭圣人之业,而我中夏之学术尽亡,无由成人才,而一切乃真空矣。呜呼!岂惟吾道哉?虽求老氏之机关巧便,兵、数、刑名,何可得哉?故曰,宋儒为金、辽元、夏之功臣。

朱子谓:释氏说真空,却是有物,与吾儒说略同。

  朱子所见之儒道,即释氏精微处,故说略同。

朱子说:老氏只是存得一个神气,伊川只就迹上断便了,不知它要何用?

  吾之异于宋儒者,只谓非尧、舜、周、孔之迹也。

朱子谓:释氏以事理为不要紧而不理会。

  先生辈还欠向事上理会。

朱子谓:释氏所谓「敬以直内」,只是空豁豁地更无一物,却不曾「方外」。圣人所谓「敬以直内」,则湛然虚明,万理具足,方能「义以方外」。

  吾尝言「宋儒『主敬』而废『六艺』,是假儒门,虚字面,做释氏实工夫」;不知释氏亦讲「敬以直内」也。观此,及秦桧一生受用在「敬以直内」,则「敬」之一字为自欺欺世之把鼻,吾非厚诬宋人矣。【编者按:「诬」原作「误」,依文意改。】

朱子言:儒、释之辨,真似冰炭。

  朱子素不曾见到此,何由忽出此一语?

朱子言:佛氏亦见天机,有不器于物者。

  佛氏果「见天机,不器于物」乎?朱子所见何氏之「天机」乎?

朱子言:释氏「入定」,道家「数息」,只是要静,但他开眼便依旧失了。

  宋儒之异此者几希!

或问:「释氏只是『勿视、勿听』,无那『非礼』工夫?」曰:「然。」季通因曰:「世上事便要人做,似它坐定做甚?日月便要行,天地便要运」云云。

  既知世上事要人做,何一事不做?须知宋儒「半日静坐」是半日禅;「半日读书」是半日汉儒;其能运天地,行日月乎?只大言以自涂抹耳。

朱子言:禅僧叫主人翁惺惺着,正若父母为人所杀,无一举心动念,方始名为「初发心菩萨」。

  吾尝言「南北二宋人全无了羞恶之心」;又尝言「宋儒灭孔子之道」,非是宋儒能灭孔子之道,是佛灭孔子之道也。其陷溺邪说只有浅深,浅者遂自见为不染耳。如朱子「以不观观之」,见龙川、节夫一流人反厌恶,皆是父母为人杀,举心动念不真不热也。故吾尝言「晦庵之痛哭沾襟,不如象山之截指甲习射。【编者按:「甲」字据第一○二条补。】」

朱子言:禅家弄精魂磨擦得来,精细有光彩。

  朱子凡到辟禅肯綮处,便谈禅有殊味,只因其本来有禅根,后乃混儒于释,又援释入儒也。故释、达之禅易辨,而程、朱之禅难明。

释氏专以「作用为性」。

  「作用为性」四字不差,只佛氏与宋儒偏无作用耳。尧、舜之「明四目,达四聪」,「仁如天,智如神」,尽一身之性也;「克谐以孝,敦睦九族」,尽一家之性也;「百姓昭明,黎民于变时雍」,与天下共尽其性也。天地清宁,万世永赖,合古今乾坤通尽其性也。今释氏、宋儒,有伏而无作,有体而无用。不能作之伏,非伏也;无所用之体,非体也。以宋儒言「作用」,已不免无耻,为汉、唐英雄之所笑,而况敢令七十子、五臣、十乱见也?彼释氏而言之,真如木石谈飞舞,妖鬼之尤矣。

朱子谓:佛书中「六根」、「六尘」之类,皆极精巧,故前辈学佛者谓此孔子所不及,必欲穷究其说,恐不能得身己出来。

  嗟乎!朱先生迷至此乎!称其说「皆极精巧」,人谓「孔子所不及」,他何理即吾儒何理,便是为他汩没了。却说「人穷究其说,恐不能得身己出来」,尚谓自己穷究其说能自出乎?

华严合论精密。

  今言朱子信禅,称其邪说「精密」,宗朱惑朱者必不信,必为力辩,岂知种种不一也。吾于是编厌观直过,不之辨驳者多矣。

问:「龟山集中答了翁书,论华严大旨,不知了翁诸人何为好之之笃?」曰:「只是见不透,故觉得那个好;以今观之也是好,也是动得人。」

  了翁诸人好佛之笃,既云「见不透,故觉得他好矣」,下面却云「以今观之,也是好」,然则先生也还见未透?只举尧、舜、周、孔之道一对质,自判然矣,更何处有些子好?

「佛氏偏处只是虚其理,理是实理,他却虚了,故于大本不立。」因问:「解禅偈【编者按:「解禅偈」原误作「禅解偈」,据本条评语改。】,却恐后人因温公言,作儒、佛一贯会了。」先生曰:「此皆禅之至陋,妙处不在此。」又曰:「只无『义以方外』,则连『敬以直内』也不是了。」

  宋儒偏处只是废其事;事是实事,他却废了,故于大用不周也。人皆知古来无无体之用,不知从来无无用之体,既为无用之体,则理亦虚理。释氏谈虚之宋儒,宋儒谈理之释氏,其间不能一寸。尧、舜名其道曰「三事」,周、孔名其道曰「三物」,殆逆知后世有无事之理、谈理之学,而预防之乎!温公似与程门异,而解禅偈,则宋人之不染于禅者,不亦鲜哉!至于朱子讥人谈禅之陋,谓「妙处不在此」,自多得其妙处,更可伤。惟又曰:「只无『义以方外』,则连『敬以直内』也不是了」,真见到语也。

圆觉经只有前两三卷好。

  合你禅宗处便见好耳,番鬼话,有甚好?

禅只是一个呆守法云云;把定一心,不令散乱,久后光明自见,所以不识字的人,才悟后便作偈颂。

  参禅之久,悟后便能作偈颂。宋家朱、陆两派敬、静之久,便能著书、讲学。予少年从二家入手,且能前知来日事,其实与禅一条路径,一般伎俩,只名为儒,手执经不同耳。试观尧、舜修、和府、事,周、孔习行「三物」,五臣、十乱、七十贤所执之水、火、工、虞、兵、农、礼、乐,曰某事惟汝谐,某事惟汝谐,曰某可使如何,某可使如何,莫道释、达番子分毫不得肖窃,虽程、朱之道学,欧、苏之文字,汉人之训诂,其可分毫彷佛否?

僧家所谓禅者,于其所行全不相应云云,如秀才家举业相似,与行己全不相干,其为人与俗家无异。只缘禅自是禅,与行不相应耳。

  朱子看僧人之禅学与秀才举业,全与行不相应;不知静、敬、著书之道学,其与行不相应一也。予尝言「世有大欺世、大误人、大乱道者三,而千余年罔觉,遂致气数日降,人心日昏,尧、舜之道坠不复起、晦不复明者,帖括、禅宗、宋家道学也。」帖括聪明只在犹毫、水墨上,推之口头、手头全不相应;禅宗识悟只在心头恍忽,口头打诨,推之身上事上全不相应;宋家道学见解只在静言训诂,推之朝陛、疆场、齐、治、均平,全不相应。而妄自冒称冒认,动言尧、舜、周、孔,众皆悦之,自以为是;殊不思吾身似尧、舜、孔、周分毫否?吾家、吾斋、吾国似唐、虞、殷、周分毫否?「三事」之修和安在?「三物」之习行安在?是吾所深惧也,是吾所深悲也!

在浙东祈雨设醮,拜得脚痛。

  今说道学先生也设醮拜签,人必谓无之,而不知当日竟如此,其弟子亦记之不为怪,伤哉儒之亡也!

俗言佛镫,想是彼处山中有一物,日出照见其影,圆映人影如佛影耳。

  予尝见碎柳柴布场中,夜中满场光明;或云,夜中蚰蜒、狐、蝎皆有光。昔年在都门,夜中闻佛声起,见群僧合掌向白塔呼佛,云塔放光。予见明气游转上下不定,彼时亦谓都中镫火所映,如山中有物,日出见影也。

禅子病脾,只坐禅六七日减食便安。

  阳明尝言,丹法差可疗病。

雪峯和尚住山数年,无一僧到,遂下山。至半岭,忽有一僧来,遂与之还。先生曰:某虽无人来,亦不下山。

  知晦庵素深于禅定,不下山,但不解不下山有何好处?

王质不敬其父母,曰:「自有物无始以来,自家是换了几个父母。」其不孝莫大于是。以此知佛法之无父,其祸乃至于此。

  王质可杀!佛道换父母之说更可杀。即如其幻说,果是换一层父母,方是此一世人,不得父母一生,便无此一世人,父母便可不敬乎?

问:「释氏之失:一是自利,厌死生而学,大本已非;二是灭绝人伦;三是径求上达,不务下学,偏而不该。」曰:「未须如此立论。」

  此问不惟辟佛教允当,第三条且正中朱学之弊。「不务下学,径求上达」,奈何朱子见药不受,反言「未须如此立论」乎?

佛那妙处离这知觉运动不得,无这个便说不行。只是被他作弄得来精,所以横渠有「释氏两末」之论云云。

  仆凡见宋人讲、读、著作处,便头痛欲呕,见谈禅处更甚,故初间批驳一二处,后全不看。可惜横渠被范文正、二程误,亦讲这话。

问:「士大夫晚年被禅家引去者,何故?」曰:「是他的高似你,所以被他降下。」

  朱子一生肆力训诂、章句,也便晚来看着禅家高,所以临终有许多禅家故事,也是「被他降下」了。

王介甫舍宅为寺,请两个僧住持。

  介甫吾所推服,为宋朝第一有用宰相,乃亦舍宅请僧乎?可笑!

朱子谓:士大夫溺于释氏之说者,缘不曾理会自家底原头,却见他底高,直是玄妙,又且省得气力,所以被他引入去。

  你也图省气力,说「少年欠了六艺工夫,如今补填是难」,况他人乎?

今之学者往往多归异教,只为自家这里说得疏略,无药治他,而禅者之说则以为有个悟门,云云。不知自家有个道理,不必外求,此心自然各止其所。

  为何只论「说得疏略」,朱子好说。谚云:「三句不离本行」,此之谓矣。上段论溺佛之由云,「因不曾理会自家原头」,不知周、程与先生皆不出禅宗者,正因要理会原头也。先生所云「不必外求,此心自然各止其所」,舍孔门习行「三物」之学,焉能「各止其所」哉?

朱子谓:佛氏是逋逃渊薮,无问何人皆得入其门,最无状,云云。又引退之诗云:「出入人鬼间」,以僧上交贤士、大夫,下又交中贵小人,出入其间,不以为耻也。

  朱子好称述僧人,口角每带叹羡,此二处便甚卑薄之。盖朱子之于禅,喜其精,而恶其粗也。

李德远云:论学惟佛氏直截,如学周、孔乃是抱桥柱洗澡。

  宋、明学者皆迷惑如此,吾侪不极力行明吾道,乾坤不将毁乎!

王日休立化,朱子以为它平日坐必向西,心在于此,遂想而得此。

  王日休之小人,昙阳女之妖诡,真宋、明隐怪之尤惊人者。书生亦随世人艳道之,殊不思不尽人道而死,即是不正命。病死、立化有以异乎?

奉佛者至老体多康健,以为获福于佛,不知每晨拜跪,日劳筋骨,运用气血,所以安也。

  先生看人康健之由如此透切,奈何废孔门学习之功,置礼、乐、射、御等不加时习,竟成畏难而苟安乎?

伊川参某僧后有得,遂反之,偷其说来做己使,是为洛学。

  好洛学!朱子以潘淳曲辩;抑知自己偷其说者,亦不少乎?

佛学只是无存养工夫,唐六祖始教人存养工夫。学者只是说,不曾就身上做工夫,伊川方教人就身上做工夫,所以说伊川偷佛说为己使。

  学佛者只是说,「不曾就身上做工夫,至伊川方教人身上做工夫」,所以谓「伊川偷佛说为己使」。吾尝谓「宋儒儒名而释实」;今观伊川真做佛家工夫,朱子真有「伊川偷佛说」之言,元幸不诬人矣。宋儒之灭孔道,非宋儒能灭孔道,实佛灭之。元之言又幸不诬道矣。

朱子谓:释氏之教,其盛如此,吾人家三世之后,亦必被他转。

  口吻亦是投降。

做事的人多是先其大纲,其它节目可因则因,方是英雄手段。如王介甫大纲都不理会,却纤悉于细微之间,所以弊也。

  神禹生洪水时,只治得洪水,便是大纲;伊尹、太公生桀、纣时,只伐了桀、纣便是大纲;介甫生宋世,只能尊宋攘辽、夏,便是大纲,如何说不理会大纲?纤悉于细微处,却不甚好。此下多有好识议,却不似朱子平日酸腐口吻,可惜好资性,误用了工夫也。

太祖时,枢密院一卷公案行遣得简径,毕竟英雄的人做事自别。

  说来极似知治体者,为学何不做「三物」简径工夫?学孔子删修许多虚文而反增之耶?

秀才好立虚论事,太祖当时无秀才,全无许多闲说,只是今日何处看修器械,明日何处看习水战,又明日何处教阅,日日着实做,故事成。

  朱子看秀才之害如许透快,而自己蹈其中;论太祖实做之利如许确真,而自己全不做;口明心不明,乃至此乎!朱子亦为人误耳。

问:「秦、汉以下无一人知讲学明理,所以无善治。」曰:「然。」

  秦、汉无一人知讲学明理,苍生之幸也;早如宋家书生,早如两宋矣。人有知太极图、近思录与太宗之诗、字、真宗之天书同一伎俩者,则孔子既亡之学可复,尧、舜已绝之道可续矣。

气有盛衰,真宗时辽人直至澶州,旋又无事,亦是气正盛;靖康时直弄到这般田地,亦气衰故。

  宋儒论事,只悬空闲说,不向着实处看。如真宗澶渊之役是一时将、相有人,未经周、程、欧、苏辈禅宗、训诂、文字坏士习,惑人心,六军还可用,高将军还敢斥呵文墨之人。至靖康时,人心风俗坏惑已甚,杨时得罢荆公配飨,汤、汪等蒙高宗,使宗汝霖、李伯纪壮志成灰,秦桧竟杀岳忠武;虽寇莱公、高将军复生,乌救灭亡哉!朱子却归之气盛、气衰;抑知天地之气,人心之气,皆若辈衰之乎!此理不明,乾坤无复振之日矣。

神宗初用富郑公,甚倾信,及论兵,郑公曰:「愿陛下二十年不可道着『用兵』二字。」神宗只要做,及至中朝倾覆,反思郑公之言,岂不为天下至论。

  宋家时势,何容一日忘兵,弼乃曰「二十年口勿言兵」,真亡国之言。朱子称为「天下至论」,则朱子亦一弼也。盖书生自幼少耗其精神智慧于章句,迨中旬后便病弱,不能作一事,况行军事?自幼废却孔门兵、农、礼、乐时习旧法,全不曾着手,成断不能干济之身,遂坚就不欲干济之心;又不肯推服能者,而自小其大儒大言之架,遂轻之为弼,重之为桧,而天下事皆坏。不惟不做,而反忌人之做,一切说坏。呜呼!此局何日破,而圣人之道明,乾坤之气复哉!今世犹梦梦称富弼之相业,朱子之道学,真堪痛哭矣!

神宗极聪明,于天下事无不通晓,只因用介甫为相,遂误天下。使得一真儒而用之,那里得来?

  神宗之所以度越两宋人主者,正因不用公辈真儒耳;若亦如公之所言,又何聪明通晓之有?

神宗事事留心,熙宁初修许多兵备。○熙宁作阵法,令将士读之,未厮杀时已被将官打得不成模样了。○神宗大故留心边事,自古人主何曾恁地留心?

  只此三段,不惟超绝两宋,三代后不再见之贤君矣。为书生所乱,大业不终,使五百年苍生受祸。伤哉!○真英主。吾见通鉴一书生评云,「神宗昏庸」,何狂悖愚谬之甚也!

哲宗惜先帝旧卓,宣仁大恸。又,刘挚尝奏君子、小人之名,欲宣仁常常喻哲宗知之。

  哲宗惜先帝一旧卓,岂非孝子乎?宣仁遽大恸,何也?刘挚辈之人臣,晦庵辈之儒生,皆与老妇同心,凡经理两边之机芽亦不许动,哀哉!坏人心,灭天理,真有甚于杨、墨者矣。其如此局何哉!

徽宗召上蔡。

  徽宗召上蔡,聘龟山,即知其为亡国之君矣;高宗相秦桧,用游定夫、胡康侯于要地,如出一辙,谁知其谬哉?

蔡京谋取皇阝、鄯,费四千万缗。

  蔡京谋取皇阝、鄯,费四千万缗,何特笔标记也?朱门所恶也。蔡相之取皇阝、鄯,以其地自汉、唐来久为中国地也,以其为夏人肩臂也。复中国之地,断敌人之臂,大义也,大略也;即时势不宜,举措不当,总之为取人地而费也,而朱子恶之,必着其縻费之罪。宋家韩、马诸相,以至于亡,岁币两虏,正额一百二十五万五千;加以庆吊、聘问、输供,且贿赂其近幸权要,见诸野史遗文,辄言「更十余倍」,且岁岁遗之,此何名乎?何啻千百倍乎?朱子何不特笔标出也?是又轻侮鹏举,尊称秦桧之比例也。

钦宗无刚健勇决之操,纔说着用兵,便恐惧。

  宋家君臣、道学、史官通病也,只道学还时而说体面话耳。

广问:「汉、唐来惟本朝臣下最难做事,故议论胜而功名少。」曰:「议论胜亦自仁庙,熙、丰耳;若太祖时亦不过论当时欲行之事耳,无许多闲言语也。」

  艺祖立国,已非做事之君。至后世又添出道学、文人两派,不能做一事,专能阻人做。

言及靖康之祸,曰:庆历、元佑间只是共相扶持,不敢做事,不敢动,被人侮也只忍受,不敢与较,方得天下稍宁;积而至于靖康,一旦所为如此,安得不乱?

  呜呼!宋室之亡是庆历、元佑诸公养成乎,是熙、丰绍圣酿成乎?

胡明仲召至扬州,久之未得对。忽夜闻人次第去了,便叫仆籴米数斗造饭裹囊,夜出候城门。见数骑出,谓上也。后得舟渡江,见一人拥毡坐石上,乃上也。

  观杨龟山应聘至汴京,毫无补救,胡明仲应召至扬州,只同一走,则儒生分毫无本领可见,有国者宜鉴矣。试想当时朝廷倏忽一散,百官、士、庶全无一人济急扶危,为天下主而孑然拥毡石上,皆道学、文人之贻祸也。莫道二帝、三王之世不如此,汉、唐必亦不然,有国者可不思变计哉?

楼寅亮太上朝入文字云「乞立太祖后承大统」。太上喜,遂用楼为察院。

  天生楼寅亮发此公论,高宗欣然从之,亦一线天理明彻处。

赵丞相发回跸临安之议,一坐定着,竟不能动。自今观之,为大可恨。

  恨赵公,亦是朱子识见到处,仆亦不掩其长。

岳飞励兵鄂渚,有旨「令移镇江陵」。飞会诸将与谋,皆以为可,独任士安不应,飞颇怒之。任曰:「这里已自成规摹,可以阻险而守,若往江陵,则失长江之利。」飞遂与申奏,乞止留军鄂渚。

  「颇怒之」,「遂申奏」,即如汉高之趣刻印,趣销印,何害哉?祗见英雄之无我耳。

张戒见高宗,高宗问:「几时得见中原?」戒对曰:「古人居安思危,陛下居危思安。」陈同甫极爱此对。

  谁不爱此对,只宋家老头巾不爱耳,伤哉!读宋史,可哭。

岳飞面奏,虏人欲立钦宗子来南京,以变南人耳目,乞皇子出阁以定民心。高宗云:「此事非卿所当预。」时有参议姓王者见飞呈札子,手震。

  鹏举看透赵构不足与复雠,或闻皇子资性过人,故乘闻金人欲立钦宗子之谋,而请皇子出阁,以定人心。此宋朝兴衰大关也,实与构心冰炭矣,杀公之心,已伏于此。直曰「此事非卿所当预」,王参政之手震,殆亦见到杀机乎?

昭慈谓高庙曰:「宣仁废立之说,皆是章厚之徒撰造,可令史官重议删修。」赵忠简遂荐元佑故家子弟数人,方始改得正;然亦颇有偏处,才是元佑事便都是,熙、丰时事便都不是。后赵罢,张魏公继之,又欲修改,未及改而又罢。时有人上书乞禁锢章厚子孙、亲戚,赵有文字说:「但禁其子孙足矣,恐不可及其亲戚。」

  凡谋国之臣,既被儒生左右掣肘,死后又百法媒糵其罪状,而又改涂国史,乌得不乱黑白于当时,惑人心于后世哉!细注载魏公不主元佑事,盖元佑一流人专以苟安畏敌,不作一事,为忠,为是;即不得已小有作用,其中终存畏敌苟安之心。张魏公虽无戡乱之才,而其心则武穆、平原之心也,只惜不能择用人才。

太上未立时,有一宗室名叔向,自山中出来,招数十万人欲为之。忽太上即位南京,欲归朝廷;然不肯以其兵与朝廷,欲与宗泽。其谋主陈烈曰:「大王归朝廷,则当以兵与朝廷,不然,即提兵过河,迎复二圣。」叔向卒归朝廷,后亦加官,亦与陈烈官,烈弃之而去。烈去,叔向阴被害。

  不意赵氏生此好皇孙,太祖、太宗灭绝天理,获谴上帝,曾不使之受宗、岳、王、韩之福,而肯令其佳孙干蛊耶?被害于构,与岳、韩之为秦、史杀,正如天恶卫宣之恶,使之自杀伋、寿也。○陈烈盖龙可一流人,四海苍生不被其泽,可惜也!○赵构不是人,真□裔孙也。

张子韶人物甚伟。

  好个人物,好个伟,九成之人物可叹也!朱子之称之曰「甚伟」,更可叹也!

子韶高庙时有所奏陈,上曰:「朕只是一个至诚。」

  吾尝言,废尽古圣「三事」、「三物」之道,而好言「敬」,言「诚」,正宋人自欺、欺世之目上指也。如赵构、秦桧全无人气,而亦自负「至诚」,自负「敬以直内」。呜呼!诚、敬也与哉?

张侍郎一生好佛。

  朱子已言九成学佛,而孙征君犹录入儒统,何也?宋运中偏此辈有名。

逆亮临江,百官中不挈家走者,惟陈鲁公与黄端明耳。

  噫!看至此真可痛哭矣!宋家全无立国分毫规模,宋人全无立身致用分毫本领,只不挈家走者便出色;而纸笔口头间辄敢藐视汉、唐,大言道统,真伪儒也,贼儒也。可杀!可杀!

高宗忧孝宗读书不记,某人进云:「帝王之学,只要知兴亡、治乱,不在记诵。」后来孝宗却聪明,试文字有不如法者,举官必被责。

  帝王之学要知兴亡、治乱,不在记诵,抑知人人不在记诵乎?抑知人人皆帝王学乎?

楼寅亮上言,太祖受命,而子孙无为帝王者,当于太祖下选一人养宫中云云。赵忠简遂力赞于外。

  楼寅亮之言,赵忠简之赞,即天意也。

问:「岳侯若做事,何如张、韩。」曰:「张、韩所不及。」特推鹏举,晦翁平矣。周、程弟子反夺荆公配飨,反与秦桧结腹心,曾无人如岳老之志、之才者,道学伪否?

寿皇尝叹不如孙仲谋,能得许多人。

  宋儒还不如周公瑾、谢玄,较王衍、何晏只多禅宗、训诂耳。

孝宗置御屏,书天下监司、帅臣、郡守姓名于其上。

  孝宗与明张文忠同一留心人才,经理两边之志;其屏画、屏书之法亦同。但神庙时文人之乱之者寡,且无权,故文忠得任将,用将李、戚诸英雄,得效其材而粗立功勋。孝宗虽有其心,终不胜文墨苟安之习,而大雠终不报,与不共戴天之虏究竟一和。惜哉!

寿皇本英锐,只是向前所误。

  便是为书生误。宋家一代腐气误人,非大豪杰不能脱。脱之者岳鹏举、胡翼之、韩平原三人而已,王荆公则受染大半矣。

舞蹈之礼不知起于何时,或是夷狄之风。

  礼废久矣。周礼之废朝仪也,废于王弱侯强;后世之废习学也,废于禅宗读注。朱子曰「或是夷狄之风」。字字令人下泪。不知其礼可伤也,朱子而不知,责谁知之也?「或夷狄之礼」,更可伤也,中国朝仪而参夷礼,宿学莫辨,礼亡矣,果谁亡之也?冒入孔庙从祀者焉能辞其责哉?

太子参决时,见宰相、侍从以宾主之礼。太子亦人臣、人子也,故太子入学,与人序齿。宋制近古,近则诬矣。

宫中有内尚书,文字皆过他处,天子亦颇礼之。不系嫔御,掌印玺,代御批行出底文字只到三省。

  此制佳。

神御散于诸寺。

  神御散于诸寺,悖谬之甚。明太祖特诏禁佛寺设万岁牌,当矣。

「诸侯一娶九女,元妃卒,次妃奉事,次妃乃元妃之妾,固不可同坐;若士、大夫家三娶皆人家女,同祀何害?唐人已如此。」因问:「唐人立庙院,重氏族,固能如此。」曰:「唐人极有可取处。」

  三代后,两汉人才、政事、勋业为上,唐次之,盖汉犹存古制,选举未坏;唐已坏矣,而声韵之耗人心气,敝人精神,犹较轻于读、讲、著述。容有世网不羁之才,若邺侯、汾阳之徒,文惠、忠宣之辈,吾但知干济世业胜于宋耳。兹朱子称其为礼「极有可取处」,则唐人之胜宋者多矣。

南渡前,士夫夫皆不用轿,王荆公、伊川皆云:「不以人代畜。」

  予尝言「天地之性人为贵」,又曰:「民吾同胞,岂可乘人,若古炎帝参乘之获罪于天乎?」二先生先得我心矣,此后世恶制之必当革者。

祖宗时,升朝官出入有柱斧,其制是水精小斧头子在轿前。

  何不言在轿前何用?其制度何取?想先生亦无所考据矣。吾尝见一孔子庙,旁列十哲象,有二人手把绿色器,状如药葫芦,两桠一般粗,如盌而圆,中干上下出数寸,粗如鸭蛋。问之宿儒、古董家,皆无晓者。

册拜之礼,唐以来皆用之。至本朝宰相不敢当册拜之礼,遂具辞免;三辞,然后许,只命书麻词于诰以赐之。

  予纪史中见「册拜」字,第谓册封某官,其人拜命耳。兹观宋朝宰相不敢当册拜之礼,具辞三次,然后许,乃书麻词于诰以赐之。册拜之礼隆重如此,其仪注未闻。如汉高之拜将,王者礼命之乎?如予之立学长,使徒众再拜乎?意者天子赐册印有礼,又使百官拜之,上下兼举乎?唐、虞、三代之相,直以社稷、政事天下委之,而子孙人民胥受其福。其册拜也,必天子特隆其礼,而又命百官拜礼无疑,惟得其人也。秦、汉之任相也亦同,而子孙人民胥受其祸,惟非其人也。得人之庆,五姓二千年,其受宰相之祸者十百之一二。失人之殃,十余氏,千余年,其受宰相之祸者犹参其半,莽、操、卓、裕亦不常有也。非天子家衰萎如许,人才故家衰萎如许,莽、操、卓、裕亦不得肆也。帝王断不可无宰相也。明祖因噎废食,着训「建言立丞相者极刑」,试观二百余年,国体与受祸固不可比于唐、虞、三代,何如于秦、汉、唐、宋乎?可以度矣。

今宗室与汉差别,汉宗室只是天子之子封王,王子封侯,嫡子世袭,支庶以下皆同百姓,只是免其繇戍。如汉光武皆是起于民间也。

  明以永乐故,全不推恩,使宗室如饱暖之囚。其亡也,何如于周、汉、唐、宋乎?亦可以度矣。

朱子谓:某在漳州要理会某事,集诸同官商量,皆逡巡不前,如此几时得了?于是取纸,某先自写,教同官各随所见写出利害,只就这里,便见得分明。

  写也不妙。总之,朝廷会议,当如唐、虞之「都俞吁咈」;府、县之会议,当如孔子之治鲁,万世不易之良法也。后世政事全无成规,其弊全从文墨生。朱子也是文墨中人,故想令各官写,不知是非利害从口说出便见施行,有多少精神力量,到底纸笔,便有假饰宛转。或会议各出主见,令堂吏记录,待议定施行可也。此中机括,甚不堪为文人道也。

汉、唐御史弹劾某人,先榜于阙外,直指其名,不许入朝。

  「榜于阙外,直指其名」,以见公是公非,与众共弃之义;其制好。若其人服义,谢职待罪,或辞官告退可也。只「不许入朝」,非美政也,万一君子为小人寃误,曾不得入见君父,向群寮友一辩也,可乎哉?

本朝枢密院号为典兵,仓卒讨一马使也没有。若汉三公都带司马及将军,仓卒出得手,立得事,扶得危。又云:「范文正、寇莱公人物不知是如何样的人,如今有志节担当人,亦须有平阔广大意。」致道云:「若做不得,只是继之以死。」曰:「固不爱死,但死也须济事。」

  吾阅此段而慨叹无限也!不假枢密一兵匹马,惩检点故事,吾屡言之已。朱子羡汉制三公带司马、将军,「仓卒出得手,立得事,扶得危」。夫以三公带武权而济国如此,唐、虞即三公,即元帅,历三代文武未分,其善又何如乎?元每深叹夫兵、民分而中国弱,文、武分而圣学亡,正为是也。叹慕范、寇一段,朱子真宋人也。莱公本领终以三十万取和;文正曾未斩西夏一首,反致侮辱,汉、唐英雄所羞也,遽望若天上人矣。又云:「有志担当人,须有平阔广大意。」朱子心目一人不容,能任大事乎?致道一问,亦窥定朱子底蕴矣,临大事一死而已。

「本朝鉴五代藩镇之弊,遂尽夺其权,兵财皆收,日就困弱,靖康之祸,虏骑所过,莫不溃散」。因及熙宁变法,曰:「亦是变之不得其中尔。」

  非鉴五代也,自鉴黄袍之变,全不敢假柄于人也;而一代之将权不立。但有将德、将才,非如狄公之弃,则如岳老之杀,以致中国无人;即有之,亦不获展。两宋之祸,顾出于海东、漠北也。噫!

昭文馆大学士兼同中书门下平章事,后改为左、右仆射,后又改为左、右丞相。

  昭文馆大学士兼同中书门下平章事。明朝一代以大学士代丞相,其弊亦始于宋。总之,学术、人才、政事、官制小坏于唐,大坏于宋,中夏遂无强盛治平之日矣。

人言安石「正名」之说,驯至祸乱。「正名」是孔子之言,如何便道他说得不是?使其名果正岂不更佳?

  百事无实,遂使名皆不正,如大将有功加学士是也。荆公特眼主于「正名」,宋人非之,朱子此处颇平。

给事中在内给事,差除用舍在里面整顿,不欲其宣露于外。

  此制极佳,但后世皆有名无实,奈何!

节度使、观察使在唐以治兵治财,今皆是闲称呼,初无职事。

  今盈天下皆闲称乎,无职事矣,岂第节度、观察哉?

朱子谓「史皆不实」数段。

  吾未见朱子语类,便尝为友人言,「历代史鉴,惟宋纪全无真事实、真是非」。兹见朱子谓「史皆不实」以下数段,又历指作史之弊,真可叹矣!况朱子之见亦多不平乎!

史官论温公改诗赋不是。陆农师云:「司马光那得一件是!」

  荆公去「声律科」最好,温公复改诗赋,自不是,此人人所同也。其它不是处,惟仆与友人张文升所见同,世间腐儒不我二人许也。今观朱子述陆史官言「司马光那得一件是」,则当时亦不尽服温公,而腐儒顾至今力攻荆公而扶奖温公,不几心无定鉴,而同流合污矣乎!

进士科试文字,学究科试墨义,每段举一句,令写上下文,以通不通为去取,只务熟读,但未必晓文义,正如和尚转经相似。

  文字中已无人才,便焚香而礼进士矣;背写经书谓之「学究」,是文字亦不能作矣,宋世何以愚惑至此。宜其亡于金、元,倍酷残于往代也,又堪流毒千百年哉?吾故曰,去文字之害,则功同神禹。

荆公恶学究科而罢之,但自此科一罢之后,人多不肯去读书。荆公罢学究科,其识高甚,而朱子犹惜罢此科后人不肯读书;抑解天下万事之败,都起读书者乎?噫!知之者鲜矣。试观尧、舜以至于孔子,那有一圣人教人读书?即有之,亦千头万绪中之一二,而朱子「每书必读取三百遍,欲读尽天下书」,至瞽目而不悔,真可谓纸墨堆中迷魂矣。噫!

论勅式,细注引程伊川之言曰:「介甫之见,毕竟高于世俗之儒。」

  新法之行,大程与荆公合,后以书生阻挠者多,遂不执做。今因论勅式,注引程伊川之言云:「介甫之见,毕竟高于世俗之儒。」然则两程亲见荆公而皆服之,固可征荆公之是,韩、马之非;亦可见两程之儒尚不似晦庵腐愚之甚,不随世人訾詈荆公也。

淮南盗贼发,赵仲约以金帛、牛酒使人买觅他去。范文正谓:「和解得去,不残破州郡亦自好。」

  大盗,宋人以岁币事;小盗,亦以金帛、牛酒款,文正公却夸好。此等识见,宋人皆教人以之自期待,辱两宋可也,辱千古矣。宋人之腐套不除,其书不尽焚,使人全无羞恶,无复人气矣。伤哉!

太宗朝人多尚文中子,盖见朝廷不振,而文中子颇说治道故也。

  文中子未必即孔门正传,然尚留得样象;宋初尚此学,宋事犹可为也。至周、程画图说话,而孔学变矣;再障而训诂、禅宗,而后尧、舜、周、孔之道尽亡。

国初人便已崇礼义,尊经术,但未说透,至二程出,始说透。

  宋家国初便崇礼义,尊经术,但说未透;说未透正是好处,至二程说透,学、治俱坏矣。

李文靖若有学,便可做三代事。

  有学可做三代,至言也;但如先生之学,欲做三代,则适越而北辕矣。

文正献图诋吕相,吕不乐,由是落职。后元昊犯边,吕乃以文正经略西事。

  吕相用人不拘格序,正其超迈宋代人物处。文正偏献图诋之,吕不乐,宜矣。后知其才大,用之,真宰相量。

文正尝奏记吕公云:「相公有汾阳之心、之德,仲淹无临淮之才、之力。」后欧阳公为范公神道碑有「欢然相得,戮力平贼」之语,正谓是也。公之子尧夫乃以为不然,遂刊去此语。前书今集中亦不载,疑亦尧夫所删。

  文人此等心最可恶,只主意不合,其文集便删去素交,依若欲没其人,并没其交情,使无一人知之方快者。推此意也,即秦桧之杀武穆,史贼之杀节夫,永乐之削去让皇帝纪,只是欲有我无彼。即朱子亦复如此。看龙川集往来许多书,且辄言新妇附拜,不惟有交,且有亲谊矣,而以意见不合,遂断绝之;至门人且欲杀之,其风味可畏也。今之君子却亦如此,总以欺世盗名、相忌嫉之心为病根耳。

范文正杰出之才。

  真宋人中杰出者,汉、唐英雄笑之矣,况五臣十乱乎?

某尝谓:天生人才,自足得用。且如一范文正公,仁宗大用之,便做出许多事业。今则所谓负刚大之气,且先一笔勾断云云。

  天生一代人才,原足供一代之用,只为若辈学术所误,遂无人才耳。吾尝东西朔南游览各二千里,不惟成章之品未睹一二,即粗向天运、国祚留心者,亦未见其人;即有肖似,亦断不在「之、乎、者、也」局中。

范文正尝云:浙人轻佻易动,切宜戒之。

  名言。

吕夷简最是个无能的人,其所援引皆是半间不界无状之人。

  惜当时无人详其所谓「半间不界无状」之状,令我闻之。要之,道学所厌,便是人才。

范文正招引一时才俊之士,聚在馆阁,如苏子美、梅圣俞之徒。此辈虽有才望,虽皆是君子党,然轻儇戏谑,又多分流品,一时许公。张安道、王拱辰之徒皆深恶之。又卖纸会,尽招两军女妓作乐烂饮,作为傲歌。王胜之句云:「欹倒太极遣帝扶,周公、孔子驱为奴云云。」

  文正招引一时才俊苏子美、梅圣俞之徒,称才望君子党。而卖纸会,招伎烂饮,作为傲歌,侮天骂圣,放废狂荡甚于竹林。馆阁之士,乃如此乎?着之书册,必以希文自期,待误天下后世乎?文正乎!非宋朝在上第一流乎,其行如此乎?朱子乎!非在下第一流乎,其识如此乎?

  宋家一代人主、人臣,称仁宗时为最。详玩此段,史氏妆点大人物作欺世局面者都是甚样气象,甚等人品,岂非二帝、三王罪人耶?吾故曰:学术败坏,人才污鄙,莫甚于宋。其史传、鉴纪有圣王、真儒,俱当焚毁更修,勿令误其一代世道,并误千百世也。

  可怪宋家一代文人、理学,自误一生,并误其君之社稷,民之性命,而偏劲主定一派无用文局,无用禅宗、训诂。要改抹前二千年尧、舜、周、孔之道,来冒认在他套样中;要妆饰后二千年文字、训诂人物,去笼盖那英俊杰秀都出他下风,只无真个斡旋乾坤人物压世人,遂尽力推起温公、文正二人。噫!其可充汉、唐豪杰仆御否耶?

仁宗惩才士轻薄之弊,这几个承意旨,尽援引纯朴持重之人,以愚仁宗云云。

  纯朴持重之人自是好,奈何说以愚仁宗?朱子说话尝如此背谬,如上段轻儇戏谑,无复人状,还说是君子党。只本领做事豪杰便扼为小人,加罪名矣;乾坤非先生辈坏之,将谁咎耶?

后汉名节至于末年,有贵己贱人之弊,故遂衮缠至唐,至本朝然后此理复明。

  贵己贱人,莫甚于宋儒,眼中并无古今人物。莫道高、光英主,三杰、云台、凌烟豪杰看不上,虽孔门高贤,卜、端以下,皆摘訾之。此辈道学益盛,尧、舜、周、孔之道学益衰。盖霸术之盛者拟于王,即不王矣,而其霸业犹足以持气运,福生民。杨氏之精实似义,墨氏之博爱似仁,即不仁义矣,而其「为我」、「兼爱」犹足以自全庇物,而生民亦犹食其福,气运犹受其持。刑名家不仁不义矣,而火烈鲜死,威力把捉,而生民亦犹受其不仁中之仁,不义中之义,而阴受祸中之福,气运亦犹降而不降。惟至宋儒,积乾坤百害之成:其闭目静坐、禅宗也;著书、讲解、训诂也;集撰、古文大家也;吟咏、诗人也。衮缠至此,一无习行本领,而尧、舜、周、孔之真斯尽亡矣。生民何赖,天地何依哉!

「本朝道学岂是衮缠」?先生曰:「亦有其渐,自范文正以来,已有好议论,如:孙明复、石守道、胡安定诸人,后来遂有周子、程子、张子出。但数人皆天资高,知尊王黜伯,明义去利,但只是如此便了,于理未见,故不得中。」

  安定之门人刘彝,善治水,所至兴水利,有一部诗解,处处作水利说,好笑,熟处难忘。

  处处作水利说,正佳。朱子之笑,何从来乎?

问:「风俗如何可变?」曰:「如何可变,只且自立。」

  只问到肯綮处,朱子便推开。

安定规模虽少疏,然却广大着实;如陈古灵文字极好,尝见一丰碑说孔子之道,甚佳。此亦时世好,故此辈人出,有「鲁一变」气象。其后遂有二先生,若当时稍加信重,把二先生义理继之,则可以一变;而乃为王氏所坏。

  幸有王氏,若早信重伊川,久已北辕东海矣。

问:「当时如此积渐将成,而坏于王氏,莫亦是有气数?」曰:「然。」

  惟王氏未大被其害,惜救弊不胜耳。

胡安定、石守道诸人说话虽粗疏,却尽平正;如古灵文字都好,只如谕俗一文,极为平正简易。

  为文字得此四字,可爱,为人、为治得此,更可爱。

孙、石辈忽然出来发明一个平正道理云云。○孙明复恶胡安定。○石守道只是粗,若其名利、嗜欲之类,直是打迭得伶俐。

  连味数段,胡、石、孙大约胜周、程,大约未染禅宗,去道未远。惜其学无人传,不获见其详耳。安定之学则得孔子之正传矣,孙先生恶之,则别是一派也。

胡安定于义理不分明,然是甚气象。

  试看孔子之门,「性与天道不可得闻」,惟以「三物」与及门「学而时习之」。宋人发明义理,正是达么义理之宗也。先生议安定于义理不分明,岂知正是安定过于周、程处乎?

「安定讲论今有传否?」曰:「并无。薛士龙尝以书问之,回书云『并无』,如当时取湖州学法以为太学法,今此法无。今日法乃蔡京之法。」又云:「祖宗以来,学者但守注疏,其后便论道,如二苏直是要论道;但注疏如何弃得?」

  安定说得义理平正明白,无一些玄妙。近有一辈人别说一般惹邪的详说话,禅亦不是如此。只是不曾见那禅师,便是被他笑。

  方叔珪称「本朝人物甚盛,而功业不及于汉、唐,只缘是要去小人」。先生曰:「小人如何不去得?自是不可合之物,观仁宗用韩、范、富诸公是甚次第。只为小人所害,及韩、富再当国,前日事都忘了。富公一向畏事,只是要看经念佛,缘是小人在傍故耳。」

  人物甚盛,而功业不及汉、唐,有此理乎?或其所谓人物,非真人物也。又谓「只缘要去小人」,仆更伤心矣。世有恶衣菲食,昼夜焦劳,为社稷生民办边疆、选兵将之小人乎?世有袖手吚唔,不习行一业,不斡旋一事,间谈间着,在下在上皆苟安忍耻,岁币媚敌之君子乎?

陈烈【字季慈。】行甚高,然古怪太甚,使其知义理之正,是如何样有力量?惜其只一向从一边去。

  季慈行高,使朱子目为「古怪太甚」,则其为学必有异于人;若知先生辈之义理,早为无用人矣,乌能佐十五太尉起兵匡济乎?

陈好行古礼,其妻厌之而求去。

  元不才,勉行古礼四十年,妻妾无异辞,每以其无志期作女圣为憾。今见季慈之妻厌礼求去,乃觉天之福我妻妾之可幸矣。

神宗与群臣说话,往往领略不去。才与介甫说,便有「于吾言无所不说」的意思。可惜有「咸有一德」之君臣,而宋人之成习反胜。卒致大谋不就,三百年痼疾莫之或疗,殆天祚辽、夏、金、元而祸时夏,非人之所能为也。

何万着论云:王文正公当国以来,庙论主于安静,凡有建明,便以生事归之。英宗要改作,神宗尤欲更新天下,难得恰好却又撞着介甫出来承当,所以作坏得如此。

  看是作坏。朱子亦不解此。

「荆公遇神宗,可谓千载一时,惜渠学术不是」。曰:「渠初来要做事,到后为人所攻,便无去就,不观荆公日录,无以知其本末,它直是藐视一世。」

  宋家一世原该藐视。只有程明道、常彝甫颇晓此中滋味,而担当骨力又不足。

明道、横渠初见时,皆许以峻用。

  明道、横渠在宋儒中原有可爱处,只不幸而生于宋,亦被人坏耳。

富韩公当再用时,与韩魏公在政府十余年,皆无所建明,不复如旧时;若范文正公当此,定不肯回。

  弼原无本领,只是念佛人耳。看在政府十余年,一无建明,本色见矣。文正亦第文人之雄,非有为之人也,观办西事可见。

荆公作参政,第二日便措置理财,徧置回易库以笼天下之利,谓周礼泉府之职正如此。却不知周公之制只为天下之货有不售云云,初未尝以此求利息也。

  孔明治蜀、交吴识力,人都不晓,只子敬颇略见的,孙权、周瑜皆梦昧如隔山。神宗、荆公苦心高识难为宋人道,故托周礼泉府法为之。其实一朝臣子,二百年南北史官,皆梦想不到肯綮处,皆开间口,睁冷眼,指摘热肠人举动。呜呼伤哉!

国家百年承平,其实规模不立,特幸其无事耳,若有大变,岂能支耶!

  既知如此,而不以荆公为是,何也?

新法之行,虽明道不以为不是,盖那时也是合变时节;但王氏行得来有害,若使明道为之,必不至恁地狼狈。

  他处朱子皆明道、伊川为一,当时作史者亦无明文,不知大程与二程已是两家,与朱子更两家。但史书与宋儒书皆与荆公冰炭,吾亦谓明道亦犹伊川、朱子矣,见是编乃知明道不以新法为非。故荆公当群阻新法之时,独与明道议,特用为条例司。朱子既抹倒荆公经济,因明道望高,又不敢非之,故又为「使明道行之不至狼狈」之说。噫!古今是非,尽由书生之口哉?

新法之行,荆公用明道作条例司,皆是望诸贤之助。想见其意好,后来尽背初意,所以诸贤不从。明道行状不载条例司事。

  为何不载?书生之心,蔽偏甚矣。

神宗尝问明道云:「王安石是圣人否?」明道曰:「『公孙硕肤,赤舃几几』,圣人气象如此。王安石一身尚不能治,何圣人为?」曰:此言最说得荆公着。

  观神宗一问,明道一对,吾许公为三代后第一人,殆不误矣。

  圣人之问,以其德行、经纶兼优也;「公孙」之对,以其遭阖朝挠阻,不及周公处流言之变,不失其常度也。神宗之问固推拟过分,程子之对亦止言其非圣人耳,非贬斥也。

荆公德行,学则非。

  直口许荆公德行,朱子亦有不得不服荆公处;但学术不合,遂非之耳。岂知自己学术更非耶?

介甫之心固欲救人,然其术足以杀人,正如医者将砒霜与人吃,云云。

  荆公所办,正是宋家对症之药,即治疮之砒霜,破块之巴、黄,犹之治虚劳之参、苓也;惜为书生妄谈医理所乱耳。

因语荆公,陆子静云:「他当时不合于法度上理会。」语之云:「法度如何不理会?只是他所理会非三代法度。」

  朱子只向文字口纸上理会,亦是不理法度的;只与象山拗,便如此说,若遇荆公,他又口说「正心、诚意」了。

问:「荆公节俭恬退,素行亦好。」曰:「他当时作此事已不合『中』,如孔子于饮食、衣服之闲,亦岂务灭裂?它当初便只苟简,要似一苦行然。」

  当宋时,与宋君、宋臣而言「中」,便是乡原话。一代君臣,先生辈道学,并不曾上正路头去走,并言不得「过」、「不及」,更何从与之言「中」乎?荆公苦处只自知耳。吾友法干王氏为吾辩宋儒,明尧、孔旧道,怒叫曰:「兄真王安石也。」予曰:「然。荆公,赵家社稷生民之安石;仆,孔门道脉学宗之安石也。」如今世盈世章句、帖括,静坐、著述,文人耳;曾无一人在「三物」道上。只与讲「去口笔,为习行」,「去禅宗,为经济」,尚敝舌无用,又何暇言莫紧「过」,莫漫「不及」乎?

荆公学术之谬,见识之差,误神庙委任。

  若使公遇朱晦庵,必亦谓其学术谬,见识差,误孔子学脉,误宋朝士风。吾阅是编,敬服宋儒中两人矣。朱子心目中一人容不下,吕东莱却包得朱、陈两派,俱厚交终身。程伯子虽未能直接周、孔,而能陆王、朱许两派道学俱宗之。王荆公经济之儒,亦识见政事同志同才,能于乾坤中包括三路,岂可与书生、文人冒儒道者,同日语哉?

介甫心术隐微处都不曾攻得,却只是把持。

  先生是另一等把持耳!

龟山长于攻王氏。

  以无用学究误经世君子,杨时之罪上通于天,朱子偏称他「长于攻王氏」。吾人生两间,不思习行圣道,不去经世济民,只去口舌攻人,孔门罪人也,不愧朝廷币聘哉!

王氏新经尽有好处。

  凡朱子称许,皆是荆公短处。朱子乐与己合也。

陈后山说:「荆公学唤作转般仓」云云;东坡云:「荆公之学未尝不善,只是不合要人同己。」此皆说得未是。荆公之学自有未是处耳。

  其未是处,亦是染于宋家文人、书生瘟疫也。朱子却正憾其不尽合宋人,指其是处为未是也。

荆公作字说,解佛经二段。

  作字说,解佛经,荆公大谬处也。吾不遑问其是否,只做此工夫,便谬。

唐埛力疏荆公,对神宗前叱荆公,云云。初,埛附荆公,荆公不收用,故后诋之。埛初欲言时,就曾鲁公借钱三百千,后得罪逐,曾监取其钱而后放行。

  埛真小人,疏荆公当朝恶数,称快腐儒之心矣。神宗不能斩之,不及桓公之任仲父远甚,乌能成一匡之烈哉?

荆公、坡公之学皆不正,但东坡之德行那里得似荆公。

  朱子服荆公德行,亦有时服他学问,盖荆公大半与朱子同,惟到强宋,遂千里矣。

荆公后来全不用许多儒臣,也是各家都说得没理会。如东坡以前进说「要出来整理弊坏」,后来荆公做出,东坡又却尽的翻转云:「也无一事可做。」如拣汰军兵,也说「怕人怨」,削进士恩例,也说「士人失望」云云。

  文人常态也。道学人无能为,又信口翻转更甚。故孔子复生,亦以先变文人、书生、禅宗之习,而后人才出;亦必不听文人、书生、伪学之言,而后事功【以下阙。】